难眠夜(五)
难眠夜(五)
一句话薛省想了一整夜,彻夜难眠。就当他烦躁的时候,耳边传来熟练的铃铛声和一股草药香。
“有心事?”金灵道人捡起地上的毯子盖在薛省身上,“还是说在想早上的事?”
薛省坐起身,船舱昏暗只有桌旁摆着一颗夜明珠,他居下位,看不到师傅表情,笑着说,“没有!师傅您操得哪门子的心,您也知道我没心没肺,这辈子都操心不了两回。”
“铃铛换了好几个了。”师傅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薛省听不明白,金灵道人说,“师傅的事,你别多想。想多了反而徒增烦恼。”
话都在这份上,他只能将心中不安压下去。
“阿省,别想了,快睡吧。”
师傅的声音带着无奈甚至是有苦难言的感觉,薛省擡头,夜明珠的光影微微打在了师傅的脸上。师傅的脸依旧年轻,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师傅老了,就那么短短一瞬。
他坐着,但是站起来已经比师傅高了。薛省放弃了,笑道:“好,骗人是小狗!”
金灵道人摸了摸薛省的头,给他盖好被子,语重心长道:“这么大了,睡觉也不安分,将来娶了姑娘总不能让姑娘替你腋被子吧。”
薛省用脚把被子压好,“哎呀,师傅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你弟子我长得这么好,睡觉而已,别说女子愿意给我盖被子,就算是男子也有的!”
“胡说八道!”金灵道人没好气道。
“反应还挺大。”薛省心想,道:“好了,师傅快去睡觉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房间只有一张床,薛省睡在木塌,木塌够大铺上被子睡觉也是足够。薛省看着师傅上床,看着他放了什么东西在旁边,薛省没拿,等师傅盖上被子,过了一会,才伸手将东西拿了过来。
他也不知道这么回事,只是觉得就该这么做。那东西凉,不过下一秒薛省就认出来了,是铃铛。用手在铃铛底部仔细摸索还能摸到无忧两个字。
寻常过生辰的时候,师傅都送铃铛。薛省心想还是小时候过生辰好,小时候过的时候师傅给他买的东西很多,也很讨小孩子喜欢,铃铛嘛,喜欢是喜欢,但每年都送,而且今天也不是他的生辰。
薛省提着铃铛看了看,打了一下,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悦耳跟它的名字一样,无忧。
很快,薛省睡着了。
最近老是做梦也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一个很混乱的梦。
前世的画面如同走马观花的在他脑海里不断划过,从小到大,从大到死。小时候跟书童爬树偷鸟蛋,躲在祖母怀里躲父亲的训斥,一次薛府被抄家,书童穿上他的衣服,昔日红彤彤的脸倒在泥地里像是腐烂的苹果。流浪时的包子,寒冬的小猫,容安姐姐。长大后,夫子失望的眼神,尤怜的冷漠,师傅,师姐,谢染昀,姚羡,宋家以及他自己。
他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了,记忆太沉重,昔日的笑容下一秒就闭上了眼睛。这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画面再一转,薛省感觉自己回家了,他站在薛府门口踌躇不已,大概多年不归家的人都有思乡情结,而人喜欢归纳它为近乡情更怯。
薛省最终推开了门,可就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门突然着火了,天上还下着雨,雨却浇不灭这火,感觉自己动不了了,身体变小了。他在大雨中狂奔,周围人他既感到熟悉又陌生。
忽然,他跑不动,他摔倒了刚想爬起来,头顶传来一片阴影,是高洁的玉兰花纹。小小的身子后退几步,目光往上移,刀上上沾着腥气的血。
明明可以躲开,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小人儿瞪大了眼睛,冷汗直冒,就在刀要砍下去的时候,一把利剑挑开了。
执剑女子一剑砍在弟子身上,小人儿一看到她,眼泪哗啦哗啦的流,“阿娘!阿娘!”
女子一把抱住了他,力度之大简直要把他塞回肚子里让他不受一点伤害。薛省肩膀热热的。对于这段记忆他不愿想起,加上年纪小,这是个噩梦,记忆里他好像从来没有被娘亲这么抱过,娘亲总是温柔的,薛省有些懵,却依旧抱紧了娘亲。
这是噩梦,也是美梦。
薛省还没仔细品味,下一秒娘亲就重重地推开他,眼眶在一瞬间红了,厉声道:“阿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
薛省道:“娘亲!”
薛夫人怒道:“听到没有!你是薛家唯一的希望了!唯一的!听到了没!”
薛省强忍眼中泪水,重重的点头。薛夫人得到肯定之后,手下仆人立马跟一个年纪相仿地小童换了衣服,时间匆忙薛省甚至看不清那名小童的脸,门缝中,他看到小童被无情杀害,门缝中他好像也看到了,无声呢喃着少爷。
薛省捂住嘴巴,泪珠顺着面颊滚滚坠落,打到手背、融入泥土。昔日温馨打闹的大院主人一个个倒下,站着得只有玉兰纹的弟子,随着一次一次举手,银绣衣服染上了血的颜色。薛省跌跌撞撞逃离薛家,跑了很久,摔倒了也不敢停下来。
这一跑就再也没回来过。
跑了数十里,薛省跑累了也不敢停下来,迈出下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薛家,他在门缝偷看门内,小童无声喊着少爷。
薛省吓了一大跳,那个小童眼眶在流血,嘴巴耳朵都在流,他想要推门进去,步子却一步也挪动不了。
正当薛省不知所措的时候,朦胧间他听见有人再叫他阿省,是熟悉温柔的腔调,睁眼的确实小童那张留着血的脸,无声的喊着少爷。
“少爷。”
“阿省,别睡了,醒醒。”
薛省模糊之间好像看清小童那张模糊的脸,那张脸他在船上见过,他见过!可就在他真正想要看清的时候,薛省模糊之间好像看到了一模青色身影,看到师傅的脸就在眼前。
“师傅!”
看到熟悉的人,薛省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抱了上去。
金灵道人猝不及防,却好想又能正中下怀,“多大人了,还往师傅怀里钻,不怕人笑话。”薛省的脊背在颤抖,好像脊梁被人抽去,金灵道人任由抱着。
好像过了很久,但只有一小会儿。
调整好了情绪,薛省也觉得自己有点离谱。
刚想开口安慰,薛省已经从他怀中脱身,跳下床道:“师傅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金灵道人满含关切,道:“噩梦是梦,说出来就好了。”
“您是不知道,我这个噩梦可真是哭天地,泣鬼神!”
听这个语调师傅就知道弟子的不正经了,纠正道:“是惊天地,泣鬼神。”
薛省摇头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吃糕点的时候,我的糕点竟然被人抢走了!关键是我抢不回,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噩梦!”
“没有,不过确定的事是,为师现在就想要拍死你。”金灵道人举手,巴掌马上就要落身上,薛省慌忙逃窜,“师傅,您身上还有伤,不宜动武,我先洗漱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给您端过来!记住千万不要动啊!”
说完,一溜烟的关上房门。热闹的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金灵道人的手也垂了下去。一步步走到塌上,铃铛没来得及收,带着温热。
金灵道人看着,几许沉默,将铃铛收了回去,从储物袋又拿出一个新的,新的明显比床上那个更亮一些。
新铃铛放回旧位,坐在桌案旁边,继续看薛省昨天写的字,用朱笔勾出错误的字,几番查看下来,错字很少,像是欣慰又像是无奈,“字写好了,人也会越发会说谎了。”
接下来也平静,薛省闭口不提师傅的事。晚上继续给宋秋波洗灵,薛省会让他尝试说说话。宋秋波也咬牙坚持了下来,跟他说起了金瑶的事,大多数是和狗腿子偷鸡摸狗的事,也不是缺那些东西,就是寻求一点少年间那一点追逐的乐趣。
薛省听了也有些入迷,前世他在三清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嘛,现在嘛……薛省唇瓣打了个弯,现在依旧是这样!
他下意识摸了摸头,才发现自己的呆毛多年前就被尤怜烧掉了,无奈只能空手压了压,想起那时候的尤怜,气得啊!耳朵和眼梢都气得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