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暗夜破(六)

暗夜破(六)

甲板上都是惊恐的客人。因为聚会的原因,这个时间很多人都没有去睡觉,毕竟是在上修界生活的人,虽然没有结丹但也算见过世面。宋秋波按照薛省的吩咐先照看老人和孩子。

一些小童看着黑云压境地忍不住瑟瑟发抖,抓住母亲的衣角,像小羔羊一样,“母亲我害怕。”而有一些胆大的,哼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你没看见那个大哥哥对付那个大妖怪嘛!”小童指着薛省:“我以后就会成为像大哥哥的一样的人!”

宋秋波无暇顾及小童们的理想,给每人发了个符咒。薛省和妖怪打得酣畅淋漓,结界随着水浪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变得脆弱,宋秋波看着结界,像是等待一个机会。

过了好一会,听到咔嚓一声,宋秋波眼睛都亮了,背后悄声拿出一张符咒。符咒笔走龙蛇,是薛省的画风。

又一阵海浪拍打,结界的咔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很多人都听见了。他们猛地擡头,结界已经开始破碎,江水倒灌进来。

“啊!结界破了!”

“别慌!不过是水!我们是修士!”

“进水了!”

脚下的船剧烈摇晃颠簸,有人从船这边甩到船那边。宋秋波见机行事,大喝一声,“大家别怕,到我这来,我会保护大家的!”

说完宋秋波扔出薛省给的符咒,符咒燃尽,填补破碎的结界,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收不了手了。符咒一直在吸收自己的灵力,宋秋波咬牙,只能坚持下去。

宋秋波大喊这一声,很快有人发现宋秋波身后的老弱妇孺一点事都没有,而宋秋波双手托举,仔细看是在支撑维持结界。心中顿时肃然起敬,纷纷道:“宋仙长,我们来帮你!”

虽然他们没有结丹,但灵力还是有的。说完就给宋秋波输送灵力,有了灵力宋秋波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江水没有倒灌,船身也停止了摇晃。刚才躲在母亲衣角的小孩悄声道:“我以后也想要成为像大哥哥这样的人。”

明显这个大哥哥说的不是薛省,而是宋秋波。宋秋波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知道是何种滋味,百感交集,竟然有人会想要成为他这样一个人……

咬了咬牙,浮在空中,他手指飞快,这是薛省给他的最后一张符咒,保命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

符咒打了出去,周围的水顿时被震飞了出去,掀起骇浪,宋秋波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咬着牙,双手坚持着法阵,很快阵法就被修补起来。

人群哗然:

“宋道长你没事吧?”

“他还厉害啊,他竟然把水浪给震飞了,他是大英雄!”

“谢天谢地——”

黑云压境,无形之水最是变幻莫测,水把天空都遮挡了,明月被乌云遮挡,昔日数几十年的平静不复存在,被浓重的妖气覆盖。

薛省的红衣墨发飘扬,于黑暗中格外亮眼。水雾中淡淡显现出一个人模糊的影子。

“你是何人,为什么凭空阻吾?”声音不男不女,分不清性别。

“妄生,问我为什么?你这体型还用我说。过路神。”过路神是妄生的戏称,取雁过拔毛之意。妄生这种妖兽和别的妖兽不同,以体型来辨别强大。

薛省手中提剑,脚下踏空,说话间已经跟妄生打了十几个来回,妄生这种妖兽,一旦复生在某样东西身上就极为难缠。薛省砍断,它又很快复原。

妄生冷哼一声,“就凭你,怕是连自救都难。吾在这片江面活了几十年,也保佑了这片江面几十年的安宁,这是吾应得的!”

“应得的?可你的胃口也太大了,人不过短短百年寿命,一次过境,你偷取的不是什么一个时辰,一天,瞧你这体形,三年还是五年?人心不足蛇吞象。”

薛省的剑登时飞出,在空中变得巨大,剑锋上燃着火,将暗夜烧得透亮,乌云受热消散,月亮落了出来,“此剑名为见月,乃为恩师相授。”

“凭什么!我们妄生族生来短命!”妄生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像是濒死的鸟类发出的惨叫。它拼命躲闪,运起水和庞大的身躯抵抗,“凭什么啊!我们是妖,别的妖怪强大也就算了,可吾族,就算是下修界一颗最下贱的杂草都比吾活得久!凭什么,吾不甘心!万事万物有迹可循,吾族自诞生以来,受尽妖人鬼怪的嫌弃,于万事万物吾族到底算得了什么?!!”

这可把薛省问倒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见人不回答,妄生笑得猖狂,“看!就连你也不知道结果,吾今日就算死于你手,是吾实力不足,丢人现眼!”

“蜉蝣。”薛省给出了回答,随后他从灵识唤出卜居,挽弓这次不是绿色的箭,而是如同春日柳梢儿一样的嫩黄,一箭射出正中眉心。

入水消散。薛省也收回了剑,将卜居收回了出去。妄生没有感觉任何不适,没了束缚,狂妄地笑了起来,“你看你也不能耐我如何,我,我……”

桀桀的惨笑,薛省都怕自己这个决定错了,他笑薛省也跟着笑,“本将的箭法,从不出错。”

下一秒妄生笑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飞快流逝,庞大的身躯慢慢消融,最终化作只有拳头大小化作一颗晶莹的珠子。薛省将妄生剥离出来,真身只有一个拇指大小。

妄生一脸惊恐的看着薛省,此时他已经宛如砧板上的鱼肉,“别杀吾!我虽偷人时间,可我也护了江面几十年的平安!”

“我不会杀你。”薛省道:“万事万物,生生相息,万物不同规矩也就不同,妄生虽可活三月,但几百年来,妄生一直存在。我会封住你的记忆,送你三个月的时间。”

还没等妄生说话,薛省手指飞速转动,妄生惊恐的眼睛渐渐变得暗淡,开了任意门将妄生放了进去。看着远处的阵法,知道宋秋波按照他的路走了,心情不错,还算有点血性。

修补好结界之后,宋秋波感觉自己全身都要被榨干了,手中异动,是薛省给他发的信号。宋秋波强撑着身体,在众人一片赞叹的目光中向江面踏空而去。

众人忍不住赞叹佩服,和当初的人厌鬼恶截然相反,宋秋波对这种感觉欲罢不能。

很快他就到了薛省所在的位置,恶鬼什么的都没有,薛省杀了吗?宋秋波有些惊恐,不是他来杀的嘛!薛省笑哼一声,“看你那个样!”

话音刚落,平静的水面顿时炸开一段火花,里面有一人正在杀妖,而在船那边的人看来,是宋秋波在奋力杀妖。

宋秋波顿时嘴都合不了,神采奕奕,过了许久,才道;“薛公子,宋某想要成为您这样的人!”

薛省笑道:“哦,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宋秋波郑重道:“我觉得您是一个很好的人,心怀大义,谦卑的人。还有不愿意伤及无辜。”

薛省:“评价挺好,其实我人不怎么好,有点小家子气。”拍了拍宋秋波的肩膀,“我已经兑现我的承诺,你也懂接下来该做什么。”

宋秋波点了点头。

而船那边,金灵道人看着摇了摇头,随后拿起腰间的长箫,吹奏起来,顿时船上所有人的伤恢复如初,金灵之名谁人不知,纷纷行礼,“多谢道长。”

金灵道人擡手,“举手之劳。”

看着江面的火焰消散,薛省和宋秋波走了出去,欢呼一片,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的风浪和妖怪他们竟然毫发无伤,简直难以置信,纷纷呼喊薛省和宋秋波的名字。

宋秋波左右挥手,薛省这人天生一副笑相,一双风流桃花眼,不少姑娘都打眼往薛省这边瞧,薛省往外丢了一串不要钱的笑。姑娘们笑得更甚了,羞红着脸。宋秋波有点郁闷但是还是有人支持他的。

很快,他们登上了船,两人众星捧月被人包裹,要是按照往常薛省肯定会去疯玩,但没有跟着金灵道人回了房间。

弱声道:“师傅。”薛省知道,这种事情是瞒不过师傅的。

金灵道人什么都没问,只说:“此事,你要做的事与你危险吗,危险也做?”

薛省一愣,点头,“此事我必然是要去做的,师傅,放心。”

金灵道人叹了一声,“孩子总是要长大的。阿省,你……”不知道是没话说,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薛省道:“师傅你不问?”

金灵道人冷哼一声,“问什么!你是我带着长大的,就算不信任你,也得相信为师自己的眼睛!”

薛省抱了一下金灵道人,脑海里忽然想起被自己杀死的模样,或许是眼睛进了风沙,“师傅是天下最好的师傅,弟子却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子。”

金灵道人笑哼敲了下弟子头,“说这些鸡皮疙瘩的话。好了,都是最好的。时间还早我先去安抚一下那些小孩子,年纪小,受惊了也不好。”

“不用,我让人给他们挂了平安符。”薛省道:“不过确定万无一失,我跟师傅一起去看看吧。”

薛省笑着点头,一看傻眼了是他们太低估现在小孩子的心理素质,小童们根本没有害怕,甚至还玩起了装扮的游戏。

宋秋波看到薛省过来,道:“公子,一切安排好了。”薛省一看,船已经收拾干净,要不是这个时辰,怕是都以为那种风暴都没出现过,道:“不错,你厨房煮锅甜汤过来,给小孩们吃,放得甜一些。”

宋秋波点头就去了。薛省左右看了一圈,都没事,就是宋秋波从前的那几个兄弟,跪倒在他面前,说求薛省收他们为徒。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宋秋波的变化全出现在薛省身上。

薛省惊道:“哎!何必行此大礼,再说我不收弟子,你们受了惊,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众人见状只好颓废地走了,只有一个跪在地上不肯走,这弟子的衣服比其他人的破一些,很普通的衣料,放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脊背却挺得板直。无端的,薛省感觉他有种草木的旺盛力,薛省把了把脉象,中人之姿,不过比起宋秋波好了太多。

他道:“为什么想要拜我为师?”

“我不想受人之屈,求神拜神不如求己,我拜你为师,只为自保。”

“听着是挺好的。”薛省道:“你功利心太重,你若真的想自保,就不会出现在宋秋波的身边。”他挥了挥手,走了,“你若是想要不想在宋家,便可来尤家,自己考虑好,船明天就走了。”

薛省心里:其实他还挺想收那个弟子为徒的,只不过收了感觉很怪异,没缘分啊。

薛省转了一圈,确定妥善之后,睡不着索性在甲板上看起了小孩装扮。小孩子人小一会就忘,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害怕,玩起了打妖魔的游戏,显示是刚才他和宋秋波的那一场景。

玩得最高兴的是穿一身红的小童,衣服看起来有些大,还是女子的款式,应该是没有红色衣服,偷拿了母亲的衣服。举着木剑对着“妖兽”木头桩左砍右砍,白色衣服就是宋秋波,银色和白色差不多,令薛省没想到了师傅竟然也在,师傅竟成了他的马前卒,薛省都要笑出抽疯了。

小童们听到笑声,愤怒地转头,尤其是扮演薛省红衣服的那个小孩,出声怒斥,“何等宵小,竟敢偷笑我们!”

真假薛省对视,那小童看到是他后脸上表情怪异,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有些羞郝和不知所措,薛省简直要笑癫了,捂住肚子,“是我!是我!”

那小童看到薛省笑,眼眶都有些红了,“是我演得不好嘛,笑我?”

眼看就要掉金豆子,薛省连忙把笑憋回肚子里,只是憋得不及时脸上怪异厉害,“不是!叔叔,呸!是哥哥!哥哥不是笑你,哥哥只是觉得有趣。”说完这句,薛省为了能忍住笑,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个秘密,哥哥我能这么厉害,全靠着一个秘诀。”

那小童顿时止住眼泪,其他的小童也一拥而上,看着膝下的孩子们,薛省体验了一把膝下承欢的黄昏生活,小童们都眼巴巴都想要打听薛省的秘诀。

薛省故作神秘咳嗽两声,“因为哥哥比较不要脸,还有小孩子最不能哭了,我告诉你们上修界有一种很喜欢吃掉眼泪的小孩,眼泪掉多了,就会把你吃掉!”

“啊!不要脸?这算什么秘诀!”一小童惊诧道。薛省道:“如何不算?”

另一个小孩惊道:“哎!我以前有一户邻居他以前就非常爱哭,一天能哭个三四回,突然有一天他们全家都不见了!哥哥,你说他们是不是被掉眼泪的妖怪给抓走了!”

应该是搬家了。薛省嘴上却欢,继续胡说八道:“当然了!哥哥还会骗你不成,记住以后不要轻易掉眼泪!”

小童们郑重的点头,有个小童还想跟薛省继续探讨秘诀的事,薛省站起身来,“来,我教授你们点剑术。”

小童们一脸兴奋,有个孩子郑重地捧着木剑,像是在举行重要的交接仪式。薛省啼笑皆非,强忍笑意,接过木剑,在小朋友面前舞剑舞了一段,简单实用的招式,对小朋友十分友好。

小朋友们两眼放光,跟在身后学起薛省,不到一会时间就学会了,便缠着薛省学下一段,薛省懒骨头发作加上前几天晚上不睡帮宋秋波洗灵,越发厉害了,正当他被缠得没办法的时候,宋秋波带着煮好的甜汤过来了。

薛省仿佛看到了救星,呼道:“别说了,甜汤过来了,快来快来!”

小孩们一窝蜂的上来,大锅的甜汤顿时被分得一干二净,薛省一看最后还剩最后两碗,刚好他跟宋秋波分了,等薛省正要喝的时候,薛省看见小孩们舔着唇,“好喝!宋哥哥还要!”

薛省没喝,碗里的给他们每个人都分了一点,“好了,你们宋哥哥也很累,喝完就去休息。小孩不睡觉就长不高了,等下你们别说当英雄,跟别的小朋友一比,矮了都没气势了。”

小朋友听此惶恐不已,当即喝完了手中的甜汤,央求着母亲带自己房间睡觉,睡觉前小童们行了个礼,薛省还之,小童们咯咯地笑,牵着娘亲的手回房间睡觉了。

薛省看了眼眼底乌青的宋秋波,道:“今晚辛苦,大家都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不辛苦,虽然很累,不可置否的是今天是我此生最高兴的一天。”说完对着薛省行了个礼,薛省心想,今天是什么行礼大会嘛,一个个行礼就跟商量好的。

薛省刚想要走,宋秋波突然喊住了他,“公子。”

薛省转头,抱胸道“还有什么事?”

宋秋波看起来很纠结,看来是此事难以启齿,薛省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直说。”

得到了首肯,宋秋波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是这样的,公子的符咒很厉害,为什么给我的那个符咒……”

宋秋波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薛省也不掩盖,此事确实是他有意为之,一是看宋秋波有没有这个觉悟,他可不喜欢背后捅刀子的感觉,至于二嘛。

他道:“人是不会对自己轻易得手的东西感到满足的,不管是人还是物,放心,这个你以后深入宋家的时候自然会懂。”

宋秋波点了点头,看着他似懂非懂的薛省也是有点怀疑,宋秋波的脑子怕是比自己还不好吧,继续道:“此次之后你的名声必然大噪,我劝你一句最好不好搞什么小动作,自然就好。宋落鄯毕竟是一家家主,他能让你优秀,但是你的优秀绝对不能越过他的孩儿们。”

以宋秋波的资质自然是越不过,就怕宋秋波自作聪明跑到宋落鄯面前晃动,引起忌惮就不好了。

说完薛省给了宋秋波一张赌咒,“以后有什么消息,这张符咒联系我。”

宋秋波点头。

第二天一早,和宋秋波分离,薛省跟着师傅前去豫州。临别时船上的小孩依依不舍,弄得薛省也有点情绪。

师徒俩一路向西,因为金灵道人受了伤,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五天才到目的地,是一个小村庄。

周围百里只有一个村庄,极为僻静,而师傅的故人就埋在这座村庄的后山。

说起来也巧,这座山村,也是金灵道人的殒身之处。越靠近,薛省也越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