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商陆血(十)

商陆血(十)

在下修界立无字碑一般只有两个原因,一是觉得无人可以评定,二是穷恶极恶的人,为了不让人撅坟,所给的最后的一点体面。薛省不相信师傅认识的人会是什么穷恶极恶之徒,默认的第一条。

不过一两个也就算了,可一大片都是。薛省祭拜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片,他给每个坟墓都祭拜,明明白白这里有一百三十二座坟。

不过根据师傅说,还有更多,但是他找不到了,尸体都找不到,有些唏嘘安慰道:“没事。”

因为这个地方有点偏,所以很多村民都不会走到这,长满杂草。薛省看着心中微微松口气,这是个大工程。

金灵道人从一堆吃的之中找出镰刀,出门就换了便装,都没有穿那种广袖,薛省虽然以前看过,现在看但还是觉得怪异。

注意到薛省的目光,金灵道人道:“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就是觉得怪异。”这个地方师傅总是不太理人了,薛省也知道,拔草起来,拔草也能被他玩出花,下了一场薄雪,太阳一照都没影了。荠菜,马齿菜和苋菜都是常见的野菜,薛省搓堆拔了一大堆。

金灵道人就在薛省身后,看着他自顾自乐,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爱玩,手下拔下一根草,满手的血红,瞳孔微微一缩。

不是鲜血,只是商陆。

金灵道人迅速拿手帕擦干净手,薛省刚好转头,想说他摘了一堆野菜,回去可以做野菜团子,看到师傅满手的红色汁水时,笑了:“师傅,商陆弄手上了,您放着,我来吧!”

商陆的汁液是红色,沾上去要好长一段时间才会褪色,师傅一向是不喜欢的。他刚想过去,远处走来一个青年,头发微微发黄发卷,唇边两个酒窝,“商陆,我知道啊,这位师傅是不想弄脏手吧。”

青年笑了笑,不难看,反而有种坏坏的感觉。薛省觉得要是有姑娘在,大部分的姑娘都要脸红。

金灵道人微微一愣,不理会。继续擦干净手,看来洁癖在哪都严重,手都要快擦破皮了。

薛省一看到他,精神一震,站起身道:“常公子!你怎么到这来了?”

常平安微微擡头,笑眯眯道:“薛公子幸会,你看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薛省现在满手都是泥,不该意思跟常平安打招呼,不然常平安肩膀上都是泥了。常平安:“没事,来看看朋友。对了,”他话锋一转,“这位就是薛公子的师傅金灵道人吧,幸会。”

金灵道人没接话,这句话停在空中,好一段沉默,常平安笑而不语。这倒让薛省尴尬了,好在只尴尬了一瞬,薛省很快打起圆场,“是!是我师傅!我师傅这几天心情有点不太好,见谅。”

师傅待人待事都极为温和,怎么到常平安面前都不愿意起来了,薛省归功于这几天心情不好。

常平安道:“无事。祭拜嘛能有什么好心情。”说着从储物袋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我调制的一种水,可以洗掉商陆的汁液。”

薛省一喜,刚想道声多谢。却在此时,金灵道人伸到:“阿省,别聊天,为师难道没教过你,生人的东西不要乱拿了,过来!”

常平安手伸了出来,薛省的手也伸了出去,落了两处空,薛省半路神的手立马挠头示意自己只是头皮有点痒,不想伸手,心里不禁暗赞自己一声机灵。既没违背师傅,又没让自己尴尬,就是有点对不起常平安,还有他总感觉那里怪怪的。

果然,下一秒常平安就指着他的手道:“薛公子,你的手,都是泥啊……你很痒吗?”

“!!!”

他是有病吧,薛省内心吐槽自己,只能碘着脸笑,“是啊,我很痒。”

薛省还想问常平安船上怎么突然不见了,还没开口就遭到了师傅的一记眼神,只能退下,临走了小声道:“如果常兄还有故事的话,中午我乐意听听,现在……”薛省摇了摇头,看向师傅的方向,“严,难。”

常平安回味一笑,“这样啊,不过,名师出高徒嘛。”

薛省没敢继续往下接话,继续拔他的杂草和野菜。正当他拔着,看着常平安脚步不停,直接往师傅那走去,目光往下擡。师傅的脸自带三分苦相,看起来是有点凶弱,但是他人一派温和,看不出反而觉得他有种除尘拂衣了的气质,如今他压着眉眼,那三分苦相的面相就被带出来了,有点难以接近。

视线顺着往下走,一直走到他的双手,手臂挽了上去,露出一小段手臂,还有一部分掩盖在袖子里面,手指纤细,骨头分明,一看是一双很有力量的手。

商陆虽然是擦干净了,但汁水是洗不干净的。血染白玉,一个形容玉的词,如此也可以形容人了。常平安随意地蹲下身,拿出手上的东西,“道长嘛,这个东西给你很好用的。”

金灵道人眼也不擡,一片冷漠,薛省看得也是意外,他有种感觉师傅像是被尤清仁附体了一样,这一板一眼,这冷漠的态度。

要是被旁人这么对待,寻常人早就甩袖子跑了,管你是不是名师。常平安竟也不恼,道:“道长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我传闻道长常年着一身青,是喜青,里面我加入青果和白塔都是您喜欢的味道才是。”

薛省一边拔草,一边竖起耳朵听,心道:“师傅喜欢青果,不过白塔是怎么知道的?”白塔是师傅的味道,一种药材,闻起来有些涩苦,他闻了都要摇头的那种,但是师傅好像很喜欢这种香,用它做成熏香熏衣服。

来不及多想,薛省琢磨师傅在上修界这么多年,说不定有人知道,而且打听一下不是什么难事。

金灵道人依旧一言不发,常平安做出一个很难为情的表情,“青篱。”

金灵道人像是被掐中了什么一样,眉眼压得凌厉,“放肆。”

薛省确实震惊,师傅毕竟也是成名已久的名师,在上下二界都有极高的声望,旁人都是尊称,就连姚家的家主也得屈尊叫一声道长。没人敢直接称呼其姓名。

常平安不以为然,“确实放肆,不过家师说,要是道长不应我,就可以称呼其姓名,我当初还是不信的,可现在也是不得不信了,你说是不是啊,青篱。”

莫名地带着点威胁的味道,薛省嗅出了不寻常,凑了上去,“你师傅认识我师傅,那你在船上的时候不说?”

常平安无奈道:“家师和道长的关系不好,所以并未声张……”

话还没说完,金灵道人冷眼看着常平安,“滚,别叫我这个名字。”咬牙切齿的,几个字都是牙齿外蹦出来的。常平安笑了,“不叫这个名字,那叫我最亲爱的……”他语句顿了顿,“哦,不对,应该是这样说,我最亲爱的……仇敌。”

这复杂的关系都要被薛省给绕晕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常平安突然断掉的几个字,还有后面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仇敌?

师傅的样子是挺像的,但常平安实在是古怪。

常平安拿出药瓶,放到师傅手里了,“我劝您还是收着吧,对你自己也挺好,至于我您也可以当作没看见,虽然说我一直都在。”

他捂住嘴巴,看着刚想丢东西的金灵道人,笑道:“您要是丢了的话,我可保不准不会说出什么话来。”

金灵道人手一顿,当即玉瓶里的水给洗干净了。薛省看着师傅的表情,料定此时不会这么简单,没有多嘴,毕竟是长者的私事,他多打听也不好。

于是薛省只能观察起了常平安。好在常平安没继续,跟薛省他们一起拔起了草,一直跟在师傅后面。

金灵道人烦躁不堪,“你走。你认为你够嘛……”

常平安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我不够。那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够吧。”金灵道人像是忍耐到了极致,手指的指骨发出咔哒的声音,低声道:“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常平安那道:“哎,别这么说,您应该很想杀了我吧。不过无端杀人,恐怕会破坏您好徒儿的一尘不染的好师傅的形象呢。我与您也算多年不见了,怎么还是这么冷淡呢,师傅,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