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安穗 作品

取乐魂(三十一)

取乐魂(三十一)

薛省脑海出现了那只陶罐。底部写着旸和赠于尊师,旸?常旸?停住脚步,真的会有这种巧合吗?

之前常平安能熟稔地叫出这个村子人的名字,加上那些早已经准备的衣服,或许不是准备给他,而是之前常平安穿过的。

至于村里人会认不出常平安也大概是……

薛省最后还是去找了林大娘,对于那间房子,一向巧舌的林大娘说不出所以然,支吾半天才道:“我也不清楚,只记得那里好像有对师徒住过,那个孩子名字里带个旸字,印象不太深了,后来你们师徒就住过来了,金灵道人一眼就挑中了那间院子。”

师傅一眼就挑中了吗?薛省眼神暗了暗。拜别了林大娘,云生跑过来找人,看到闷闷不乐的薛省,道:“怎么不高兴了?有些事想破头也无用,索性不想,一张白纸摊开,你若不着墨,他人又如何书写?”

薛省嘴角抽了抽,还是那本禁断书的内容,还是教人摆烂的,摸了摸云生的头,“此句甚为有理,像是我会说的话!”

内心却道:若身陷其中,哪还能袖手旁观。

云生逃脱他的手,道:“才不是你说的,是玉闵说的!请不要盗用!”

薛省望着天,晨光明媚,他的心却是灰蒙蒙的,心道:“这孩子真是养不熟啊!想当个嘴上的文化人不行吗?!”

思绪还没收完,他就被云生抓着手向前跑,孩童无忧的声音像是清脆的铃铛声,“老想这些干嘛,我想玩秋千了!”

薛省被迫抓着,“哎哎哎,等一下我还没吃早饭呢!”

今天吃的又是面,而云生不知情地吃掉了一碗半,还有半碗是薛省的。

他一边拨面一边说,“小孩子多吃点长身体,牛肉你吃吗?吃吧吃吧,小孩子不能挑食。”

云生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就那两个讨厌的人什么表情,她一律视作嫉妒对待。

就是吃得太撑,有点不好运动了,薛省动手能力可以,一上午做了好几个秋千,基本是小女孩要的。

也不用人推,薛省挥了挥手,风自动带着秋千晃动起来,孩子们鲜亮的衣裙在空中摇摆盛开,她们呼喊着“我飞得最高!”

薛省觉得有时候灵力真的挺方便,男孩子嘛,喜欢剑多一点,常平安也来凑起了热闹,一起做起了木剑。薛省认真看过了,没有什么异常。

常平安道:“薛公子怕我?何谈他们都是死人,我动死人做甚?”

薛省比划着木剑的长度,“说得有理有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话好像上次说过了。”

常平安笑而不语,两人一直安静地做着木剑,倒也是和谐。昨晚手都酸了,还好人不多,加上常平安也帮忙。

云生已经和女孩子打成了一片,用胭脂在脸上涂涂抹抹,都成了大花脸。薛省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惹得一众小朋友的追杀。

常平安就在后面看着,直到风吹过来他才意识到,这天是冷的。

挺有意思的。

现在薛省比平时更期待中午的到来,早早地就回去了,饭都做好了。倒是有些意外,做了八宝鸭和他慕名已久的神女豆腐外加一个蕨菜。

薛省觉得常平安今天很是高兴,云生抢菜他都不怼人,还笑着说让他多吃。云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哼道:“又不是你做的,凭什么说我多吃点。”

常平安也让着她。薛省和云生吃得打饱嗝,各有各的事,收拾完一切,薛省躺在摇椅上,两天只睡了几个时辰,照着太阳光,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倒是觉得有些荒诞,他好像被困在一个摸不着的地方,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走不到尽头。忽然眼睛一睁,醒了过来。

今天着的是玄色衣衫,醒来全身都是暖烘烘的,日头继续往上升了点,往内一瞥,云生乖乖地在桌上写字,道:“我睡了多久了?”

有点欣慰,倒是不用催促自己就能自觉。

云生见到薛省醒过来,顿时甩下笔,兴奋道:“薛省哥哥!”

躺椅子上胳膊都酸了,活动活动胳膊。“没睡多久,差不多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那师傅……”

云生抢白道:“担心他作甚,他们去那了,那老头子说让你睡,等下就回来了。”

师傅让他睡?怎么说出来薛省就不信呢,从前他可是磨蹭一点都是要挨□□的。院子确实空了,他挠了挠头,给云生批改作业。

这几天薛省格外忙碌,晚上忙着收集残魂,常平安罢工不干,云生不会。只能他一个人做,每每都是寅时回来。睡上一个时辰,陪师傅练剑。陪着村里孩子疯玩一会,研究阵法,中午睡一个时辰,然后去扫墓,回来就边背策论边折纸钱。

从前有心的时候,策论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可能是跟着尤怜学了东西,或者是做的笔记,他不是完全不懂,也能看得下去,有时也能写下一些批注。

虽说稚嫩,但比从前好得多。常平安看到都忍不住夸赞他一句,“薛公子可以啊,你不累?”

嗯……对比起前世倒是轻松很多,对比起现在那可真是累死了,道:“累啊,怎么不累,怎么常公子要来帮忙?”

常平安后退两步,一字一句笑着道:“你在开玩笑。”

好了,完全是一副不帮忙的样子。

几天实在是太累了,中午薛省吃饭的时候都在不自觉地眯眼睛。常平安乘其不备,放了一只生辣椒在薛省碗里。

永远不要质疑犯困的人,薛省从前在三清与人彻夜长谈,在课上睡觉被尤清人罚站,没想到他站着竟然还能睡着,尤清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当时尤怜和他关系还不是很好,又身为戒律堂的弟子,用戒棍一棍棍将人打得醒。

他动作快,云生注意力都在书上去了,金灵道人去盛饭,一夹薛省就夹到了辣椒,困得眼睛都没张开,直接往嘴里塞。

豫州这边的人不比越苏一点辣都不吃,辣椒本来就辣,更何况是生的。当场薛省眼睛倏地睁开,脸上爆红,瞬间清醒,比冷水管用。

常平安一脸焦急道:“薛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

薛省张开嘴巴,将嘴巴的辣椒吐了出来,“辣辣辣!”

不用想也是谁干的!想一拳打在那张故作关心的脸上,但是太辣了,云生赶忙拿了水杯,薛省喝了好几杯水才压下去。

看着常平安笑意盈盈的脸,薛省脸上的青筋暴起。好吧,你给我等着。晚上他给所有人盛饭,当然要给常平安加点小料。

常平安没那么容易上当,道:“我要薛公子手里那碗。”

薛省脸色一变。常平安故意道:“无事献殷勤,薛公子该不会动了什么手脚吧。”

薛省气愤地把饭碗塞了过去,常平安也笑吟吟地接过,就在常平安转身地时候,身后人玩味一笑笑。

果然开始吃饭的常平安脸色大变,这次不是辣,而是咸。

薛省学着中午常平安的表情,一脸欠揍地凑上去,“哎呀呀,常公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嫌我师傅做的饭不好吃吧!”

常平安自己倒了茶,猛灌了好几口,咬着牙道:“当然不是,薛公子还真是神机妙算。”

薛省笑吟吟回之,“你猜。”

两人眼神对峙着。金灵道人发话了,“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好嘞!”薛省立马准备吃饭。他每天筋疲力尽,哪有时间猜常平安的心思,不过是两碗里面都放了盐粉,都只在底部,而常平安吃饭的时候总是要搅两下,饭看起来更多了,但盐粉也已经搅进去了。

吃完,常平安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水,看到薛省碗里的饭,明白了,“不聪明也不傻。”

云生回道:“招不在多和聪明,管用就行。”又是书里的话,薛省朝云生眨了下眼睛,云生当即明白,两人当场击掌。

又相安无事过了几天,天气也开始冷起来了,好像就是一晚上的工夫,小孩袄子都穿上了,他想走的时候村子应该会下雪。

薛省照旧,发现村子愈来愈像村志上的模样了,海棠花越来越多。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功劳,薛省不可置否,明明不是海棠花开的季节,他却在村子里弄了一个聚灵阵。

薛省观察师傅的反应,没发现,就是感觉师傅整个人恹恹的,早上除了练剑,其他时间都提不起什么精神,要么是折纸钱看术法。

阵法薛省研究出来了,很奇妙,那个阵法可以推算出未来的样子。

换一个说法,幻亦是真,真亦是幻。将人的魂魄拖到幻境,真实得不像话,其实这样的幻境和现实没有区别,他们在幻境中一次次轮回,阵法慢慢吸收他们的记忆。里面幻境轮回好几轮,外头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个阵法会提供他们正常地说话的样子。

薛省曾问过林大娘,林大娘说不出个所以然。幻亦是真,真亦是幻。这句话常平安曾经说过。虽说破解出来了,能轻松一点,他却高兴不起来,觉得堵得慌,又给尤怜写了封信。

顺便给阿青他们写了,叮嘱他们好好练功,有事找尤怜听师姐的话,到时候给他们带特产。

虽然是很累但是策论这些他差不多都看过了,也能说上两句,这个主要看悟性和积累,尤怜说过他差不多看过知道一些也差不多能过结业这一关了。

于是薛省拿出了琴开始练习,小云听说他要练琴立马赶了过来,还唆使好多小伙伴,有人捧场薛省自然乐得其中,给每人一个忠实的预告,可能弹得不是那么好听。

其他人还是一脸兴奋,往常格外吹捧他的云生,却没没多大的情绪,只是浅浅道了一声知道,随即看书了。常平安也来了,师傅也在主要是薛省想给师傅听一下子他自创的曲子。

一曲毕,意料之外的预料之中所有孩子都睡了,甚至是云生书都盖脸上了,常平安眼皮都在打架还不忘嘲讽,“我猜薛公子这首曲子定叫催眠曲或摇篮曲!”

真,妖魔鬼怪!居然还猜对了!如果把人比作动物,薛省觉得常平安不太适合疯狗,是鸟,朝凤,谐音,专门嘲讽。

倒是金灵道人,支着额头,眼睛微睁开,“阿省,琴曲高和寡,你调子太平,听了自然昏昏欲睡。”说罢,起身在琴弦上拨弄两下,铮然所有孩子都起来了。

琴修分两种,一种是能杀敌,一种能安抚的。弹琴的人也分两种一种弹得人昏昏欲睡,一种能让昏昏欲睡的人瞬间起来,弟子和师傅一个各占一个。

薛省退位让贤,笑道:“师傅让您露一手,我也好久没听您弹琴了。”

小童们纷纷附和,“想听道长弹琴!”

小孩子天真又可爱谁能拒绝,因为是在小云家,琴案就摆在花树下,雪白的花瓣吹了下来,金灵道人莞尔道:“那就弹一首关于春天的曲子吧,玉楼春晓。”

说罢,金灵道人开始抚琴,枝头尚未开放的花苞绽开,恍然能感受到,女子在春意盎然晓风轻拂的春天小憩,春眠乍醒之时蓦然沉醉于楼外明媚的春光,春风过阵,轻罗小扇微微摇晃扑打着春光。

曲意绮丽,音韵悠扬,仿佛置身于其境,让人欲罢不能。

小童们纷纷拍手叫好。薛省上阵的时候就没那么激动了,话说勤能补拙,他觉得他的拙像是一万头妖兽践踏过了,弹得手红肿得厉害,也没什么效果。

金灵道人道:“弹琴乃是长久之事,一日也不可懈怠,你如同策论一同对待就行了。”说着往薛省手指上一抚,红肿的手指消退了大半。

晚上薛省收到了宋秋波的信,说是事已经在查了,还有通过他爹的消息,宋家背后确实有靠山,但是目前还没查出。谢染昀已经查到踪迹了,等上一段时间肯定找得到人。还没到一个月的时间,宋秋波已然做得不错,信件写得也严谨。

薛省心觉,宋秋波还真是物超所值,还给他送了两包糕点,说是金瑶里最好吃的铺子买的,分了给师傅和云生。

回了信件,交代了接下来的计划,顺便道谢。

师傅倒还好,云生一口就尝出来了,惊道:“这是金瑶的糕点!”说完就飞速的吃了起来,自己那份都不够吃的,薛省尝了几块,倒不至于跟小孩子抢吃的。

至于常平安,糕点渣子都没见到。

薛省继续练琴,愣是给写字的云生给弹睡觉了。薛省将人抱回床上,累了就看会符咒书,好了之后继续弹琴或者是看策论。

看了眼睡得正香的云生,手指微微发热发涨,薛省无力地瘫坐席子上,准备小憩一会再继续。

刚闭眼,窗外就传来咯咯的声音,薛省动都不想动,等下还要出去,拿了张符咒出来,窗户顿时自己就开了。

是只十分可爱小巧的小鸟,白色羽毛,背上有黑褐色的毛发,是林远道的信使,是他们秋日里在灵猎时候看到了,受了伤,被林远道看到了接了回去,取名尾山君。

薛省还记得万青山还嘲讽过,不过是一只凡鸟也取了个人的名字。

林远道每天给尾山君渡一点灵气,喂零果倒是让鸟开了灵智。

薛省摸了摸尾山君的头,尾山君亲昵地蹭了薛省两下,嘴巴在翅膀之间摸了摸,啄出一根小巧的羽毛,脚丫子往上一踩,羽毛顿时变成了一封信。

薛省拿了盘子上的糕点喂鸟,一块糕点有鸟的三分之一了,鸟头一下就扎进糕点里面。

看着桌上的信件薛省微微吸了口气,有些紧张。

书,知君久候,今以致书。久疏通问,时在念中。前此一函,想已达览。

这信倒是十分有尤清仁的风格,他觉得若林兄再去尤家任学,尤怜说不定还会多个师弟。

接下来的内容薛省如坠寒天,信件上说是铃铛里面安魂的法阵,于此还藏有让人解忧的阵法。

铃铛无声,铃响解忧。

薛省忽然想起在夜游国的时候本来尤怜只是生气跑出去了,原来是铃铛的作用。铃铛是用别人的乐魂做的……

在船上师傅说的“铃铛……”原来是这个意思吗,他有些无力地后退两步,想起常平安那张在烛火摇曳下诡异的笑脸,“是你偷走我的乐吗?”

原来,他一开始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