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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你也好男风?!”……

裴靖逸见好就收, 知道再逗弄下去怕是要真惹恼了人,他从桌案下退出,起身时还不忘替顾怀玉整理好凌乱的衣袍。

“下官知错。”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眉眼低垂,倒真显出几分温驯模样, “请相爷恕罪。”

顾怀玉可恕不了他,抄起案上的镇纸就朝他砸过去, “砰”地一下正中他胸膛, 又咕噜噜滚落在地。

裴靖逸闷哼一声,俯身拾起镇纸, 用衣袖仔细擦拭干净,这才轻轻放回案头, 这会他总算知道要闭嘴了。

顾怀玉垂眸不看他的脸,深深地吸一口气:“滚。”

裴靖逸瞧他白里透红的脸, 那是艳色逼人,挨骂挨打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他规矩地拱手一礼,“下官告退。”

待房门关上的声响传来, 顾怀玉紧绷的身躯终于松懈。

他猛地伏在案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乌润的睫毛轻颤,薄薄的眼皮底下仿佛还有残留的潮意。

比起裴靖逸的冒犯, 更让他羞恼的是——自己竟对这般冒犯起了反应。

此刻满脑子都是“我不干净了”。

这次他赖不到裴靖逸头上, 只能反复安慰自己:本相正值盛年,气血旺盛,遇上那种口舌功夫觉得舒服……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是了, 他堂堂宰执,被属下尽心侍奉,本就是理所应当。

纵是方才一时情急,将那狗头按在膝间,那也是……

权力的彰显。

横竖都是裴靖逸自找的。

既是主动献殷勤,他受用几分又何妨?思及此,顾怀玉心头那点羞恼顿时烟消云散,反倒生出几分占了便宜的开心。

“来人。”他整了整衣冠,声音已恢复往日的慵懒,“备水,本相要沐浴。”

前一日陛下大张旗鼓地迎宰执回朝,满街龙旗猎猎,官员仪仗长龙蜿蜒,说书先生们口沫横飞,将顾相归来的场面说得比戏文还精彩。

京城的瞎子都知道:顾相回来了。

百姓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顾相回朝,不为别的,只为自家能安稳过日子。

老百姓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满朝文武,能叫人心安的没几个,真遇上事,最后还得靠顾相出头。

于是这一日清晨,东华街出现了旷古未有的奇景。

天刚蒙蒙亮,相府门前就黑压压聚满了人,有贩夫走卒,有裹着棉袄的老妇,有衣冠楚楚的书生,还有拄着拐杖的老兵。

谁也没分什么贵贱高低,齐齐静静地站在仪仗必经的大道两侧。

这条通往皇宫的御道,自东华街始,经贡院、国子监,过繁华十字街,绵延数里。

此刻皆是人头攒动,远远望去,如墨色潮水漫过京城。

“来了!”

不知谁低呼一声。

顾怀玉的车辇自相府驶出,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格外清晰。

所经之处,人群如麦浪般次第跪伏,没有山呼万岁,亦没有歌功颂德,沉默是最震耳欲聋的声音。

顾怀玉掀起车帘一路瞧着窗外景象,良久,他颔首自嘲地一笑。

他曾试图去寻找一个人,试图培养、等待、塑造一个能让天下拧成一股绳的人。

却从未想过,这个人或许早已经有了。

原来他早已经找到了。

京城街道尚且如此,都堂门前更不必说,如今哪还有什么“清流”与“顾党”之分?

往昔的宰执,是天家封赏,是先帝钦定,哪怕再有权势,终归受制于名分、受制于祖制。

可顾怀玉此次归来,全然不同——

这不是某一位帝王的宰执,而是天下百姓亲手拥上去的“众望所归”。

权力的质地从此改变,宰执之位的禁锢彻底被打破。

清流、顾党、文武、宗亲,这一刻早成了虚名。

说到底,如今朝堂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宰执门下的官?

顾怀玉的车架一停下,便听得晨光中山呼海啸般的:“恭迎相爷还朝!”

都堂门前跪满了朱衣紫袍的官员。满朝文武,竟是一人不缺——连那些告病在家、装死躲清闲的老臣,这会儿都被人给抬来了。

今日是宰执还朝后执政第一日,不在这个时候表明心迹,岂不是在官场自找不痛快?

顾怀玉却全无心思理会这些虚礼。

他径直穿过跪伏如林的百官,赤色蟒袍从满地低垂的官帽掠过,像一道天光扫过伏地众生。

“兵部。”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走,边走边问:“发兵东辽的军报,走到哪一步?各地厢军可集结完毕?”

兵部尚书慌忙抬头:“回相爷,详册已呈至都堂案头,就等……”

话未说完,顾怀玉已越过他向前走去:“户部?”

魏青涯挺直脊背,抬头望向他,灿然一笑:“正巧,下官正要找相爷请示汇报。”

顾怀玉点头,脚步继续向前,身侧跪着的内侍、宫女、诸司小吏,低头如泥。

唯他一人独自昂首,在阳光下行走,背影分外挺拔。

走到一袭玄色官袍跟前,他脚步停顿,那是大理寺卿的衣色。

聂晋低头伏首,脊背却挺得笔直,见他站在自己身侧,却头也不抬,一声不吭。

顾怀玉终于敲碎了这块“铁疙瘩”,心里自然是舒服。

聂晋只听头顶一声轻轻哧笑,透着说不出的愉悦,朱红蟒袍的衣角自他耳后掠过,轻柔得像是情人指尖的抚触。

顾怀玉一路行至武官所在,不用看也知道哪一个是裴靖逸。

这下流胚子即便跪着也比旁人高出半头,宽阔的脊背将官袍撑得紧绷,偏还不知收敛地仰着脸,一双鹰目灼灼地粘在他身上。

今晨他特意下令不许裴靖逸入府伺候。

顾怀玉连正眼都没赏他一个,径直从他身旁经过,官靴“恰好”踩在裴靖逸大腿上。

裴靖逸却是眼疾手快,胆大包天在他小腿上轻轻一捏。

这一来一往不过电光火石间,满朝文武都低着头,谁也没瞧见这之间的悄然暗流。

顾怀玉当着满院文武,自然不好明着踹他,神色淡淡地进了都堂,慢条斯理喝了一盏茶,翻了几本案头的汇报。

没多久,魏青涯便快步进来,门口一叩首,跪得老老实实:“下官见过相爷。”

顾怀玉“嗯”了一声,手指一弹案上的折子,道了句:“青涯,起来说话。”

魏青涯却仍然跪着没动,耳根子被这一声“青涯”叫得微微发红,“下官有罪在身,不敢起神。”

顾怀玉自然知道他犯的错,心道:你还知道有罪?将国库账册私下示人,是要掉脑袋的罪,可你偏又是本相的财神爷……

他一手抄起一本折子举在面前,恰好掩住半张脸,只露出弧度漂亮的下颌,“念在你本意是为本相鸣冤,亦有功在身,这次饶你一命。”

意思便是功过相抵,以后别跟本相说我拿了你二百八十万两银子的事。

魏青涯自是听得明白,却还未起身,声音更低几分:“下官还有一罪。”

顾怀玉眉梢一挑,“又有什么罪?”

魏青涯说道:“下官自作主张挪用户部库银,用公款做了几笔生意。”

顾怀玉刚想骂他一句,却听魏青涯又道:“相爷不在的日子京城缺粮,粮商哄抬粮价,有诸多外地漕商闻讯想来捞一笔。”

“后来相爷一纸钧令,粮价应声而落,那些千里迢迢运粮来的商贾,既不能原路运回,又舍不得贱卖……”

“所以下官就……”

魏青涯说到此处,直起身来,笑吟吟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以赈灾之名,用库银将他们手中的粮食尽数吃进,待粮价回稳,转手卖出,净赚三十万两。”

顾怀玉听见钱袋子响,眸光乍然亮起。

魏青涯非常地机灵,适时地补一句,“这笔钱都送到相府的私库,下官分文未取。”

这是顾怀玉这几日听到最舒心的一句话。

纵然那几个不省心的都想着爬他的床,至少眼前这位,满心只想着往他钱袋里塞金子。

他搁下手中的折子,唇畔衔着温融的笑意,赞道:“青涯,我之邓通也。”

魏青涯抬眸直直望向顾怀玉,喉结微动似要言语,最终却含笑道:“能为宰执分忧,是青涯三生修来的福分。”

顾怀玉见他还跪着,广袖一挥,“青涯起身。”

随即,他转头对侍从吩咐,“取本相珍藏的武夷茶来。”

魏青涯受此殊荣,却不惊喜,神色变幻莫测,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顾怀玉只当他要做足礼数,索性起身走到他跟前,俯身伸手去扶:“可是腿麻了?在本相面前何须……”

话音消失在魏青涯耳边。

扑面而来的馨香让魏青涯呼吸一滞,他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如玉侧颜,不自觉地任由顾怀玉将他扶起。

顾怀玉见他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像是有难言的心事,心里好笑,抽出袖中素帕为他轻拭,“青涯是长平六年的人?倒还比本相长两岁。”

魏青涯汗意更盛,连带着白净的脸颊都泛起潮红,只能机械应答:“相爷……年少有为……”

“本相是想说——”顾怀玉看他的汗擦不完,便随手把帕子递给他,“既然你比本相年长,便别称呼‘相爷’了。”

魏青涯下意识地接住那方柔软的帕子。

顾怀玉也没再靠近,一双潋滟的眸子叫人难以直视,“私下可称我为怀玉,叫相爷多生分了。”

魏青涯脑中嗡地一声,脱口而出:“……跟裴将军一样?”

顾怀玉听得莫名其妙,笑着点了点头,“怎么,不愿跟我亲近?”

魏青涯一万个愿意,可他再如何神智失守,也明白世界上没有这种好事。

他忽然向后退几步,稳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下官还有一错未告知相爷。”

顾怀玉眸中笑意骤然凝结。

太熟悉这个神情了,谢少陵说起“梅公子”,沈浚在案前说“渎神”时,都是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他眼睛眯起危险的弧度,陡然冷声问:“你也好男风?!”

真是前人堵死后人的路。

魏青涯看出他的神色变化,哪能猜不到先前的情况,只能苦笑一下说:“下官前几日在账册上出了个错,险些少报了一笔军饷,还请相爷责罚。”

顾怀玉当真被他吓到了,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青涯何必如此?这等小事……”

“相爷宽宏。”

魏青涯笑吟吟地躬身告退。

比起打了鸡血般嗷嗷干活的谢少陵,以及深谋远虑的沈浚,他是最不着急的,做生意的人最懂——要挤走竞争对手,就得先备足本钱。

三十万两不够,那就再赚三百万两,横竖户部的金算盘在他手里,还怕入不了顾怀玉的眼?

第82章 “不是想吃么?少说废话。……

裴靖逸一连几日都未能见到顾怀玉。

相府的守卫一见到他就如临大敌, 满脸为难地笑道:“裴将军,实在不好意思,相爷吩咐过, 您这几天不用来相府……相爷最近也不见客。”

哪是不见客,分明是不见他这个“客”。

都堂外的铁鹰卫统领见他来了, 也是左右为难。

两人这些日子称兄道弟的交情,却只能站在廊下相顾无言。

“裴将军……”统领欲言又止, 最终压低声音隐晦提醒:“你这到底是怎么惹到相爷了?”

裴靖逸自然是心知肚明, 那日的举动太过孟浪,小相爷是舒坦了, 大相爷却恼得很。

眼看着快到下一次“饮血”的日子,他比顾怀玉还要着急。

若是耽搁了, 顾怀玉那副薄弱的身子骨,怕不是又要发病?

但眼下顾怀玉哪里顾得上这点事。

发兵东辽在即, 身为这场战役的总部署人,他日日被无数事务缠身——见不完的人、开不完的议、调不完的细节, 哪一样都容不得半点疏漏。

这一日,京城春雨如丝, 远在江南的水路运粮通道已打通,各地厢军也都接到号令,正源源不断地向并州、以及北线边境集结。

都堂正中多了一面沙盘, 那是大宸与东辽的交界地,细沙堆砌的边境线上, 各色的小旗林立。

厅中茶烟袅袅, 坐满了身着官袍的各路官员。

雨声潺潺,透过敞开的门扇与檐下细雨,带来几分春寒。

沈浚立于沙盘后, 一手握着玉鞭划过沙盘,“淮南、西川两路厢军二十万已开拔,月内可抵河间。”

顾怀玉高坐案前,屈指轻叩檀木案面:“东辽西京道驻军几何?”

西京道与大宸的河间接壤,这问题还得枢密院答。

谢少陵霍然起身,到底是年轻,接连几日连轴转地操劳不显疲惫,反而是神采奕奕,站起身,一双眼眸亮晶晶地望着顾怀玉:

“回相爷,枢密院最新军报,耶律斜轸部十万铁骑驻守西京道,分别驻扎在云中、奉圣、归化三州。”

顾怀玉抬手止住他后续汇报,干脆利落道:“再调十万厢军驰援河间。”

此话一出,在座官员神采各异。

二十万对十万已是双倍兵力,如今还要再调十万——加起来三十万对十万,难道大宸的兵竟要三打一,才能与东辽匹敌?

但这质疑,朝堂上却无人敢问出口。

宰执怎么说,众臣就怎么做,这已成了如今的共识。

谢少陵刚落座,外头淅沥的雨声里忽然夹杂一阵沉稳脚步。

众人回首,只见裴靖逸身披蓑衣,头戴青箬笠,踏着雨幕大步而来。

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砖地面洇开深色痕迹,他却浑不在意,抬手摘下斗笠随手一抛——

“啪嗒”

斗笠精准落入角落的铜盆中。

顾怀玉今日撤了对他的“禁足令”,此刻慢条斯理地举杯,轻抿一口茶:“青州的情况如何?”

兵部尚书刚要起身回禀青州军情,裴靖逸却已解了蓑衣,抱拳朗声道:“下官有要事禀报,须与相爷单独商议。”

裴靖逸抬手抹去脸上雨水,水珠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滚落:“事关东征军机。”

“裴将军。”

谢少陵站霍然起身,蹙眉似是不解地问:“既是军机要务,枢密院为何不知?”

沈浚不会像他这般“锋芒毕露”,轻轻地一笑,棉里藏针般说:“裴将军莫非疑心在座哪位同僚?不妨直说,沈某定会彻查。”

魏青涯适时地插话:“魏某虽初入都堂,却也懂得守口如瓶,裴将军何必见外呢?”

堂内气氛骤然凝滞,不明真相的官员面面相觑,都是相爷身边的红人,怎么抱团针对裴靖逸?

这本该是顾怀玉乐见的场面,可此刻心头却莫名烦躁,自己养的大狗,岂容他人戏弄?

裴靖逸对周遭讥讽充耳不闻,只定定望着顾怀玉:“相爷当真要我在这说?”

顾怀玉敛去笑意,也不接话,拂袖起身,径直朝后堂走去。

裴靖逸大步地跟了上去,路过沈浚身边时,袖间雨水不经意地甩了沈浚一身水点子。

后堂内,顾怀玉落座,眸光慢悠悠打量他一遍,“军机要务?”

裴靖逸几步逼近,躬身近距离看他,见他气色柔润,倒真谈起了军机要务,“相爷应当清楚,大宸禁军编制始终受限,如今真正能与东辽鏖战的,唯有镇北军这三十万禁军——”

“唯有他们是真正在战场上和东辽、番邦厮杀过的兵。”

顾怀玉迎着他的目光对视,似是全然将那日的“唇舌功夫”抛之脑后,“本相自然清楚,否则为何你会在此?”

要想与东辽硬拼,唯有这三十万镇北军能堪大用,余下七十万厢军,不过是添头罢了。

他只盼着厢军能在高于敌军三倍兵力的情况下,死守防线,不让东辽趁虚而入。

裴靖逸一嗅到他身上香泽,便有些心猿意马,不得不直起身拉开距离,“相爷从未见过厢军吧?”

顾怀玉只和厢军头领打过交道,譬如严峥那样的铁骨硬汉,至于大营底下的情形,他确实未曾亲眼所见,便如实摇了摇头。

裴靖逸是闻着他身上香泽淡了,可这张雪肌明艳的脸就在眼前晃悠。

他心里的野马又跑起来,却还是硬生生压住心思,勉力把话题拉回正事,“严峥带的厢军,已算是诸多厢军中最为守纪的一支。”

说着,他忽然语气一转,“相爷可听过‘贼配军’这个词?”

贼配军是百姓给当兵的起的诨名,可不是一个好词。

顾怀玉眉尖挑起,有点不耐烦了,“到底你要说什么?”

裴靖逸倒不是卖关子,这事除非清楚各地厢军底细,否则很难对厢军整体战力有一个准确的判断,他这几日见不到顾怀玉,闲来无事便去找了升迁到京城的各个厢军统辖。

一番打探,才发觉其中隐患极大。

他干脆手臂一抱,倚坐在案几边,“不瞒相爷,‘贼配军’不是百姓凭空诬名,许多地方厢军都做过抢夺盗窃百姓财物的事。”

顾怀玉眸光一沉。

当兵都敢偷鸡摸狗,说明军纪已然溃散,队伍鱼龙混杂,上头管不住下头。

这样的厢军,太平无事时还过得去,可一旦上战场,面对东辽铁骑,那些只会欺负老弱妇孺的人,怕是能当场吓得屁滚尿流。

莫说是上战场,得知要赶赴前线,都会拖拖拉拉,闹出不少乱子。

他低头指尖点了点眉心,这归根结底,都是老元家给他留下的烂摊子。

厢军无正式编制,朝廷不发军饷,靠地方支应,大宸重文轻武,禁军有世袭军户以保精锐。

但厢军许多是走投无路才入伍,各地混子、地痞、流民混杂其中,若遇到严峥这般铁腕统领尚能练出几分兵样,若是……

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裴靖逸温热潮湿的气息凑到他耳畔问:“头疼了?”

顾怀玉淡淡地“嗯”了一声,情况比他预想的更棘手。

若各地厢军尽是一滩烂泥,即便他派出三倍兵力,也只是虚数。

因为开战那一刻,人就全跑没影了。

裴靖逸的指腹在他太阳穴轻轻打着圈,温烫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相爷可有对策?”

顾怀玉闭目嗤笑一声:“我又不是神仙。”

室内一时静默。

裴靖逸见过厢军,比他更能预见后果——那些脸上刺着番号的厢军若临阵脱逃,便是全副武装的流寇。

大宸不待东辽来攻,自己就先……

这个念头让他掌心不自觉地收紧了托着顾怀玉下颚的手。

“相爷……”他忽然俯身,嘴唇几乎贴上那润白的耳垂,吐着热息问:“可想解解乏?”

顾怀玉此刻满心忧虑,闭着眼也没看见他眼里的直白与露骨,鼻音带着点慵懒:“嗯?怎么解?”

话音一落,他便感觉到一只滚烫的大手搭在他的腰带上,那温度熨的腰侧的肌肤绷紧。

他蓦地睁开眼,正对上裴靖逸灼热的目光——这下流胚子伸出舌尖缓缓扫过唇峰,意图昭然若揭。

顾怀玉眸光几经变幻,忽然大大方方地敞开双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手扣住裴靖逸的后脑勺,不容抗拒地将人往膝间按去——

“操。”裴靖逸低笑出声,乖顺地顺着他的力道俯身,“相爷倒是比我还急。”

顾怀玉耳尖发烫,强作镇定地冷声道:“不是想吃么?少说废话。”

裴靖逸高耸的眉骨投下阴影,那双眼竟比往常更幽深,他单手将碍事的官袍捞起搭在椅背,“那相爷可得看仔细了。”

单独体会和当面目睹,终究是两码事。

顾怀玉虽能说服自己这是权力倾轧,但眼睁睁看着裴靖逸含住那什么,画面刺激得他指尖烫起来。

他索性将袍子扯下来兜头盖住裴靖逸,高高在上地命令:“安分点。”

裴靖逸嘴里的动作不停,将官袍掀起缠在手里,偏偏要让他看个清楚明白。

那双眼眸自下而上望来,眼神里的色气几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剥/光,像是下一瞬就要把他生吞活剥、当场在椅子上给办了。

顾怀玉猛地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发哑的嗓音呵斥道:“不准看。”

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笔买卖的“弊端”是什么了。

第83章 排排坐,吃果果。……

檐下雨珠连绵不断, 滴滴答答敲打着青石砖。

议事堂内一片沉寂,唯有铜漏滴答声与淅沥雨声交叠。

东征的大小事务都等着宰执拍板定夺,顾怀玉一不在, 在座诸人一时也无人敢随意发言。

直到沈浚打破沉默:“诸公,东征粮草调度还需再议。”

“江南漕运的三十万石, 需分三批……”

堂内渐渐响起议论声。

众人默契地避开那个空缺的主位,却又时不时往垂帘后瞟上一眼。

檐外雨声渐歇, 顾怀玉自后堂缓步而出。

他神色倦懒地倚在主位, 朱红官袍衣领松散,嗓音带着几分罕见沙哑:“本相欲调集各地乡兵、蕃兵参战, 诸位可有异议?”

裴靖逸随在他身后,大剌剌地在堂下落座。

几位官员目光在他与宰执之间流转, 原来裴靖逸的“军机”是真,原本人数已定, 哪知顾怀玉回来后,竟要连乡兵、蕃兵都一并抽调, 战事紧迫,可见一斑。

顾怀玉既已开口, 朝堂上下无人敢驳。

昔日还有清流出头唱反调,如今却是齐齐低头,噤若寒蝉。

谢少陵率先起身, 拱手领命道:“一切皆听宰执吩咐,枢密院即刻拟下文书, 通报各地, 调集乡兵、蕃兵参战,并增拨相应物资与军饷。”

满堂朱紫官员竟连一句“为何”都无人发问。

顾怀玉颇为满意他们的识相,省得他费工夫从中协调。

他屈指支在下颚思索片刻, 满堂寂静都在等他等他一锤定音。

“本相记得,禁军月饷是白银一两,米两斗?”

在座唯有裴靖逸是禁军出身,他看向顾怀玉,指腹意味深长地蹭过下唇,“相爷记得没错,逢年过节另赏绢帛,冬至还有炭敬钱。”

顾怀玉耳根子隐隐发热,抵在下颌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嗯,禁军年需——”

“二百七十余万两。”

魏青涯都不需要算盘,脑子一转便脱口而出。

顾怀玉忽然歪头看向他,这个略带稚气的动作与他一身威严官袍形成奇妙反差。

魏青涯顿时面红耳赤,站起身道:“回相爷,将官士卒月饷不等,这二百七十余万两里算入了战甲维修、马匹草料、修缮营垒、冬夏换季补贴。”

数字虽大,但也无人不满。

与其拿银子去给睿帝盖园子,倒不如花在能保社稷安稳的刀兵上,这才是正道。

顾怀玉心底默念一遍数字,忽然屈指一敲案面,“那各路厢军呢?”

这话理应由枢密院来答,可谢少陵起身时却猛地一顿——

厢军的军饷归各地州府发放,账面数字枢密院虽有,但他已不是当初的愣头青,哪里会不知道州府报上来的数字里有多少水分?

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正发到兵身上的,多少被中饱私囊,谁也说不准。

“下官倒知晓些实情。”

裴靖逸忽然开口,这种严肃的场合他还能笑得出来,“但相爷得先准我个小请求。”

顾怀玉不假思索:“准,且说。”

裴靖逸大步走到沙盘前,拔出淮南路的青旗在指尖把玩一圈,随手插回到沙盘里,“此处月饷八钱银——”

“实发三钱。”

“此处欠饷半年。”

“此处不发军饷发陈粮。”

他一连说了七八路的情况,不是克扣军饷,就是欠饷不发,能按照报给枢密院的数字发军饷的,居然连一个都没有。

在座的官员们脸色霎变,大家都是京官,谁能不知道底下地方州府的贪腐问题?

可真没想到情况竟烂成这般地步。

其他官员倒还能保持冷静,但谢少陵的脸色却彻底沉了下来。

枢密院与州府的事务千头万绪,他才刚调任半个月,虽说地方盘根错节的陈年积弊赖不到他头上,可少年气性,最容不得在顾怀玉面前露怯。

他当即起身压抑着怒火问:“裴将军所言可有证据?我这就去与各州府当面对质!”

裴靖逸径直坐回椅中。

哪个男人耐烦跟觊觎自家媳妇的小兔崽子多费口舌?他只朝顾怀玉问:“相爷还没问下官方才求的是什么?”

顾怀玉对州府的问题早见怪不怪。

严峥手下的宁州厢军都会被监军贪污军饷,别说其他州府了。

如今他也算明白“贼配军”这称号为何叫得响——人要是连肚子都填不饱,不抢不偷才真是怪事。

“嗯?你有何请求?”

他料定这下流胚子不敢当众说出那些孟浪话。

裴靖逸瞥一眼通往后堂的帘幕,又毫不避嫌地在人前直勾勾望向顾怀玉,“方才在后堂,相爷赏的那个红果子,当真是鲜甜多汁,又红又水灵。”

“!”

顾怀玉下意识睁圆了眼。

沈浚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一圈,冷不丁地问:“是何果子?能让裴将军这般念念不忘?”

裴靖逸只盯着顾怀玉,探出舌尖缓缓扫过唇峰,似在回味什么绝世美味,“那滋味下官这辈子忘不了,求相爷日日赏赐,饱一饱下官的口福。”

顾怀玉面色冷如寒霜,唯有耳尖浅浅薄红透露出此刻羞恼,他的声音倒是波澜不起,“这种小事何必拿到堂上来说?”

裴靖逸坐着的姿态落拓不羁,笑起来亦是坦荡荡,看似毫无城府的武将作派,“下官这不怕日后吃不到了么?”

顾怀玉抬手举起茶盏,广袖如云般掩住脸,“嗯,本相准了。”

沈浚眯起眼眸一思量,忽地开口道:“相爷既开了恩典,不知下官可有幸一尝红果的滋味?”

魏青涯虽不明就里,但立刻跟着凑趣:“下官也想要尝尝!”

好在谢少陵此时正沉浸在州府军费账目里,并未分神搭腔。

否则顾怀玉真要羞恼的当场拂袖而去,他慢条斯理的小口抿着茶,袖子掩住面上薄红。

裴靖逸敛了唇边笑意,眉峰微挑,“二位大人尝不惯,这果子性子烈,非裴某这种身骨怕是扛不住。”

顾怀玉实在听不下去这荤得没边的话,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果子而已,岭南进献的时鲜玩意。”

“既然诸位都想尝鲜,议事散后,本相便赏大家各得几颗,算是润口。”

话说到这里,沈浚自然无话可说,深深瞥眼裴靖逸,拱手道:“谢过相爷恩典。”

堂下百官也都齐声道谢,气氛方才回归正轨。

顾怀玉轻轻吐一口气,裴靖逸这番插科打诨,倒将他心头阴霾驱散几分。

再难的关都迈过来了,眼下不过就是钱不够花。

想要狼看家,总得先喂饱它。

自他入朝以来,日日面临的头等难题就是没钱。

以前有睿帝那个花钱如流水的混账,朝廷倒欠一屁股债。

如今混账断气,钱的问题却仍是积重难返,原想魏青涯那两百八十万银子能解燃眉之急,眼下看来,依然捉襟见肘。

他闭了闭眼,当机立断道:“传本相令——”

“即日起,十五路各州府的募兵权尽数回收,厢军尽数收归朝廷直隶管辖,一应粮饷、甲胄,皆按禁军标准供给。”

此言一出,满堂人的脸色都变了。

今日顾怀玉说了不少石破天惊的话,但这句无疑最惊人。

将各地厢军悉数编入禁军序列,朝廷瞬间就多出将近百万兵马,这意味着要给一百万人发饷、发粮。

聂晋曾把户部账册张贴在大理寺外,座中诸官虽未能尽览,但光凭睿帝花钱如流水、户部发不出俸禄,便可管窥国库空虚。

一向爱笑的大男孩魏青涯笑不出来了,脑袋里的算数转的越快,那串恐怖军费数字会是大宸一整年六成的税收。

兵部尚书虽然不敢拂顾怀玉的意,却忍不住站起来,擦了把额头的冷汗:“相爷……这……恐怕不妥吧?”

唯有裴靖逸眸色幽深,盯着顾怀玉的身影。

顾怀玉此刻反倒冷静了,他起身走向沙盘,一手勾起朱红蟒袍的袖摆,露出细腻晶莹雪白的手臂,叫堂中不少人挪不开眼。

“谁说国库无钱?”

他忽然俯身,指尖拈起那面代表大宸的玄旗,轻轻插进东辽腹地:“这不都是我们的钱袋子么?”

旗尖刺入沙盘的刹那,满座官员不由倒吸凉气。

读圣贤书长大的文臣,即便主战也只想收复失地,何曾想过要反攻掠夺?

顾怀玉根本不用看在座人的脸色,也清楚他们心里怎么想。

大宸上下早已习惯了年年向东辽纳贡,把东辽人当祖宗供着。

眼下能在朝堂上不卑不亢、敢于平视东辽使者,已是这些士大夫所能迈出的最大一步。

至于更进一步,让他们主动去抢夺东辽的金银财宝,对这些自幼讲究仁义礼信的文臣来说,实在太过于僭越,也太难了。

他随手放下广袖,垂眸瞧着绵延起伏的沙盘,“大宸纳贡七十载,初岁每年三十万两白银、三万匹云锦,逐年递增,至今已是五十万两、五万匹——”

魏青涯立即接道:“共计三千七百万两白银,三百五十万匹云锦!”

这组数字在场官员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从未有人敢将这笔账这样明明白白地摊开——将祖祖辈辈的屈辱,剖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顾怀玉淡淡睨一眼魏青涯,魏青涯难得露出几分窘色,耳根通红地缩回座位,“相爷见笑了。”

既然要算账,那就得算的清楚明白。

顾怀玉执起沙盘上的玉鞭,鞭头缓慢地横过东辽边境的一座座城镇,“七十年前,这里还是风吹草低的牧场,如今街市繁华,楼台林立,可都是拿大宸百姓的血汗堆起来的。”

“我们不过是取回祖辈给出的银子。”他环视众人一圈,淡然问道:“这本就是大宸的钱,谁有异议?”

裴靖逸浑身的暗火按耐不住,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非得立刻扑过去,把人死死按在沙盘上,从头到脚热吻一遍。

怎么会有人……这么对他的胃口?

他坐起身扯过下摆遮掩,嗓音发哑地道:“相爷圣明,此战我们只能赢。”

既要兵去夺银,也得兵能夺银,若不能拿下东辽城镇,一切都是空谈。

沈浚率先表态,第一个双膝跪地:“下官愿为相爷筹谋。”

紧接着满堂文武齐刷刷跪倒,顾怀玉顿觉畅快淋漓,多少年了,权力归于己手,无人再敢掣肘。

终于再无人敢在这等大事上与他唱反调。

东辽这块硬骨头,终是到了该啃的时候。

“散了吧。”他衣袖轻拂,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松快,“各自去准备。”

相府的仆役早已在都堂外候着。

等人散尽,便抱着匣子鱼贯而入,动作娴熟地收拾案几、焚香取药,火炉、药碗、薄如蝉翼的放血刀一应俱全。

裴靖逸等的就是这个,他那股邪火烧的正盛,三两下扯开衫袍系带,裸着精壮的上身,没个正行地坐在椅子里,正要伸手——

“且慢。”

顾怀玉忽地出声制止,一手端着茶盏掩袖漱了漱口,雪白帕子拭过唇瓣,这才踱到案前。

他目光扫过琳琅器具,最终落在那柄薄如蝉翼的刀上。

裴靖逸的那玩意儿正闹腾,不能离他太近,干脆仰身靠进椅背,眉梢一挑:“相爷这是要亲自动手?”

倒是猜对了一半。

顾怀玉抄起那把刀,刀刃抵在他下颚向上一挑,“裴将军如何知晓各路厢军的实情?”

裴靖逸不退反将脖颈往前一送,让那把刀刃抵在喉结的位置,“下官朋友多路子广。”

顾怀玉垂眸盯着刀刃上一线鲜红,指尖蘸了一点血,将指尖轻轻含在口中,微薄的温热顺着喉咙灌入胸口,他闭上眼,满足地轻哼一声。

裴靖逸被他这模样看得血脉偾张,身下越发难耐,正要开口,下颌却被冰凉的手指突然扣住——

那张雪白无瑕的脸靠近,在呼吸相闻的距离蓦地偏过头,温软的唇猝不及防贴上他滚动的喉结。

下一瞬,顾怀玉叼着伤口带着狠劲撕开一道口子,跟干渴许久的人饮水一般,咬着就是用力地吮吸。

裴靖逸浑身肌肉陡然绷紧,喉间滚出沉沉地低吟,搁在椅扶手上的手指瞬间收得发白。

旁边的仆役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呆若木鸡。

四周见过大场面的铁鹰卫,齐刷刷地转过身,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顾怀玉清瘦的脸颊一伏一伏,埋头狠吸,心里恶狠狠地念:红果?老子叫你红果!

温热的血液滑过喉管,他报复性地加重了齿间力道,满意地感受到身下躯体猛地一颤。

第84章 你这是畸形的爱啊!……

裴靖逸的枪都快压不住了, 那美艳的大美人此刻正伏在他颈窝里连吸带咬,细密的小白牙撕扯着皮肉,湿漉漉的呼吸就在他颌下, 这谁能顶得住?

顾怀玉哪管他死活,只顾着发泄积压的情绪, 血腥味越浓他越兴奋,全然没把裴靖逸当个活人看。

裴靖逸干脆仰起脖子方便他的撕咬。

他可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 一只手臂不着痕迹地环上那截柔韧的腰身, 一寸寸往前带。

直到顾怀玉整个人都陷进他怀里,不自觉地坐在了他绷紧的大腿上。

顾怀玉在他脖颈上咬出好几道伤口, 吸饱喝足,餍足地松开齿关。

九黎血的效力让他浑身血液奔涌, 四肢百骸都烧起一股热流。

他眸色清亮得惊人,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 满脑子都是方才议定的厢军收编事宜,甚至没察觉到自己还坐在裴靖逸腿上。

“裴度。”

他理所当然地开口, 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口吻,“厢军收编令一出, 各地州府必有反弹。”

“募兵是个肥缺,里头牵扯的油水说不清楚——总得先杀几个典型,给这些贪心的州官长点记性。”

裴靖逸哪有心思谈公事, 仰起的脖颈上圆圆的血痕斑驳,喉结在喘息中剧烈滚动:“相爷明鉴。”

顾怀玉指尖轻点在他紧绷的肩头, 眸光虚虚落在远处, 嗤笑一声:“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本相偏要叫他们知道, 什么叫活阎王。”

裴靖逸挺直腰全力克制向上顶/胯的本能,血珠与渗出的汗混在一起,他都顾不上擦,眼眸里的浓郁深不见底,“相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些州官……”

他蓦然重重喘息一声,搂着腰的手不由自主将顾怀玉往下压,“自然逃不出相爷的手掌心。”

顾怀玉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这才注意到他隐忍到近乎狰狞的面容,以及腿下不容忽视的异样触感。

他瞳孔微缩,缓缓垂下视线——堂堂宰执竟这般跨坐在下官腿上已是荒唐,更遑论还被如此不干不净的东西靠着。

裴靖逸也不遮掩,直勾勾盯着他瞧,声音压得极低:“方才见到相爷指点江山便已情难自禁,相爷还像猫儿般舔我脖子,它就成这样了。”

议事堂里看似平静,背对着他们的铁鹰卫充耳不闻,收拾器具的仆役战战兢兢,进来收拾茶盏的杂役目不斜视,但这些人可都不是聋子。

顾怀玉不是头一回碰上这种阵仗,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恼意,随即从容不迫地直起身来。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微乱的衣袖,“裴将军辛苦了,本相现在神清气爽,倒是要多谢将军。”

裴靖逸低头嗅了嗅方才搂过他腰身的手掌,眼神直白得近乎冒犯:“下官不敢当,能为相爷分忧解乏,是我的福分。”

顾怀玉头也不抬地回到主座,端起一本奏折翻阅,“将军下去歇着吧。”

这翻脸无情的做派让裴靖逸低笑出声。

他拱手行礼时故意将腰胯往前顶了顶,一点都不藏着掖着,“下官告退。”

说是告退却杵着不动,直到顾怀玉抬眼。

裴靖逸忽地抬手摁在颈侧渗血的牙印,他用沾了血的指腹缓缓抹过下唇,留下一道仿佛被红唇吻过的痕迹。

顾怀玉面无表情地举起奏折,将那道灼热的视线严严实实挡在纸页之后。

顾瑜啊顾瑜!你怎么能如此堕落,怎么能任由这个下流胚子三番两次玷污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经过各部半个月的连轴转,东征大计终于尘埃落定。

兵部与枢密院的先行部队已开赴并州,顾怀玉的车驾定于三日后启程。

此去少说也要一两载才能还朝。

京中诸事尽数交予元琢执掌,顾怀玉却始终悬着心——若是后方生乱,前线必受牵连。

借着给天子上课的由头,他将京城大小事务掰开揉碎,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

崇政殿内静谧无声,偌大殿宇间只余他与元琢二人。

往常太傅为天子授课,自当垂手侍立,可到了顾怀玉这儿却反了过来——他肯屈尊指点已是天大的恩典。

元琢哪敢端坐,规规矩矩立在御案前,不敢稍有懈怠。

而顾怀玉斜倚在龙榻上,御案摊开的册子是他连夜所书,小楷密密麻麻记着各州府要事。

他指尖轻叩页脚,漫不经心道:“如今朝中虽都是我的人,但陛下不可尽信,这些官嘴里的话,能信五成已是难得,还须陛下亲自派人暗查。”

元琢抬起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朕明白。”

顾怀玉翻过一页册子,朱砂圈出的名字在宣纸上格外刺目。

他指尖在某处重重一点,“这些漕运盐铁官都是我当初卖出去的。”

“圈出来都是贪得无厌的东西,我一时腾不出手料理。陛下寻个由头——”他指尖在脖颈处轻轻一划,“处理了吧。”

元琢已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少年天子,知这是顾怀玉在替自己立威,挺直腰背道:“朕必不负卿所托。”

顾怀玉挑眉看去,却见小畜生这次竟未躲闪,目光灼灼地与他四目相对。

他合上册子往前一递,戏谑地问:“陛下为何一直盯着我?我脸上写字了不成?”

元琢双手接过册子,目光却仍黏在他脸上:“卿此去经年,朕这一两载都见不到……自然要多看几眼,将卿的模样刻在心上。”

顾怀玉心头微暖,毕竟他们之间有难以割舍的“父子情”,“陛下若是想我,写信便是。”

元琢却将册子紧紧地搂在胸前,摇头时冠冕纹丝不动,“一旦开战,驿路皆为军务所用,朕不能为一己私情,耽误军国大事。”

这倒真叫顾怀玉欣慰,总算有几分帝王气度,叫他也能放心把京城托付。

昨夜撰写册子熬到三更,此刻倦意上涌,他身子随意地往龙榻上一歪:“陛下先看册子,我小憩片刻,若有不解之处……”

话音未落他已掩唇打了个哈欠,“待我醒了再问。”

元琢轻手轻脚解下龙袍外衫,小心翼翼盖在他膝头:“春寒未消,卿当心着凉。”

这般“孝顺”作态让顾怀玉心头熨帖,他闭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伴着元琢翻阅册子的沙沙声,他呼吸渐渐绵长,在这九五之尊的龙榻上安然睡去。

元琢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心底前所未有地安静。

幼时顾怀玉教他识字讲书,累了便在他榻边小憩,

他也总是一边提笔写字,一边听着那呼吸声混着笔墨沙沙,觉得天塌下来也不怕。

如今榻上人睡得安稳,自己手里捧着那本册子,里面条分缕析、毫无保留地将京师权柄尽数托付。

元琢抚过力透纸背的字迹,一条一条细细记在心里。

更漏滴答作响,香炉袅袅清烟。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斜照到御案一角。

元琢一条不落地将册子看完,顾怀玉还未醒来,脸侧枕着锦绣软枕,散乱的墨发遮住半边眉眼,只露出些许雪白的皮肤与艳色的唇。

他定定看了片刻,压低嗓音唤了句:“怀玉哥哥……”

顾怀玉睡得极沉,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半点没醒的意思。

元琢巴不得他在身边多睡会,索性屈膝蹲在龙榻边,手臂支着下巴静静地凝视。

龙榻本就不是睡觉的地方,顾怀玉睡得不太自在,长腿伸展不直,他迷蒙间翻了个身,小腿悬空搭在榻沿,原本盖在膝头的龙袍随之滑落在地。

元琢拾起龙袍正要重新为他盖上,目光却落在那双云纹官靴,他便顺势托起靴跟,指尖轻巧地解开绸缎系带。

顾怀玉鼻间倦懒地轻哼一声,竟配合地抬起脚踝,任由靴子被褪下。

雪白的罗袜随着靴子一同被褪下,露出莹润秀气的足,初春微凉的空气里,那足趾无意识地蜷了蜷,随着主人含混的梦呓:“臭狗……”

元琢先是被他这模样可爱到,唇边不由浮出笑意,笑意却在转瞬间凝固。

那只靴子还端在他手掌里,柔滑绸缎被攥出一道道细密褶痕。

靴沿硌得掌心隐隐发疼,直到他回过神,掌心已被压出深深青痕。

他将靴子轻轻地搁在地毯,俯身低头一点一点凑近榻上安睡的人,那阖着的眉眼温柔恬静

,纤细的唇角微微翘起,似是正做着美梦。

是梦到谁了呢?

元琢心底冷冷地道:“总之不会是你。”

他胸口一阵发紧,苦涩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唇齿间,想笑时,只剩满腹自嘲与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