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38《茶巷里的朱砂痣》
正德年间的金陵城,朱雀巷口有间"归云楼",青瓦白墙映着梧桐树影,门楣上悬着块乌木匾,漆色剥落处能辨出"以茶会友"四个镏金大字。老板娘姓沈,单名一个"湄"字,生得面若芙蓉,眉梢总凝着三分淡愁,腰间常系条茜纱裙,裙角绣着半枝含苞的白梅。每日卯初时分,她便亲自蹲在灶前扇风煮水,水汽漫过她垂落的鬓发,恍惚间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嘉靖二年春,归云楼来了个穿青衫的书生。他倚在栏边要了壶雨前龙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沿,眼尾泛红,倒像是熬了整夜。沈湄端着茶盘经过时,听见他对跑堂的小厮说:"劳烦借张纸墨,在下想写封家书。"
那字迹铁画银钩,笔锋里藏着股不甘。沈湄收拾桌子时瞥见信末"不孝子陈焕章顿首"几字,心里微微一动——去年秋闱放榜那日,这巷子里也有几个举子哭哭啼啼地砸了茶盏,眼前这人虽未失态,指尖却把宣纸戳出了个小窟窿。
申时末,书生付账时摸遍袖兜,忽然涨红了脸。沈湄看着他攥紧的荷包,里面零星的铜钱叮当作响,茶钱还差三文。"公子可是住附近?"她笑着接过空盏,"明日送来便是,小店最耐得等。"书生连连作揖,袖中掉出半块碎银,边缘刻着朵朱砂梅,正是城南银楼"宝庆斋"的记号。
三日后晌午,书生果然来了,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前日在巷口见您晾晒被角,"他说话时不敢直视沈湄的眼睛,"针脚有些松了,家母早年教过我补缀......"包袱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中衣,领口处新绣了枝白梅,花瓣边缘用金线勾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一来二去,沈湄知道他叫陈焕章,祖籍苏州,随父亲经商到金陵,去年乡试落第后在城西书院做誊录。陈焕章每次来都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时读书,有时写文章,茶凉了也不催,直到沈湄给他续水时,才惊觉日头偏了西。
入夏后的一个暴雨夜,归云楼快打烊时,陈焕章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他发间滴着水,怀里却护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幅破旧的画卷。"方才路过秦淮河,见有人当街叫卖,"他声音发颤,"这是先母的陪嫁,战乱时遗失的......"
画卷展开,是幅《踏雪寻梅图》,梅枝上落着只朱砂色的蝴蝶,翅膀上的金粉已斑驳。沈湄盯着那蝴蝶,忽然觉得心口发紧——她幼年在苏州见过类似的纹样,母亲临终前曾说,这是沈家祖传的"青蚨记",雌蝶雄蝶各一,能保家族平安。
"公子可知,青蚨血沾衣,七世不相离?"她指尖抚过画轴,发现边角处有行极小的字:"嘉靖元年冬,购于城南当铺。"陈焕章一愣,说这画是用仅有的十两银子买的,当铺老板说原主人急着换盘缠回乡。
雨声渐歇时,沈湄从里间取出个檀木匣,里面躺着半幅残卷,墨色与陈焕章的画卷一模一样。"这是家母临终前交给我的,"她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她说沈家原是苏州巨贾,二十年前遭人构陷,家主带着雌蝶卷逃亡,从此下落不明。"
两卷合璧,完整的《踏雪寻梅图》上,梅枝间藏着细小的朱砂点,连起来正是苏州城的街巷图。在城西寒山寺的位置,画着个朱砂小瓶,瓶身上刻着"青蚨血"三字。陈焕章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若见朱砂蝶,便去寒山寺找玄一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