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43《七修巷里话春秋》(第2页)
生客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不瞒先生,我便是陈九皋的侄儿。这断簪是婶娘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说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没问清楚你父亲乳名里的‘阿雾’,究竟是晨雾的雾,还是水雾的雾。”他仰头灌了口茶,喉结滚动,“婶娘临终前还说,那年在破庙的暗格里,你父亲曾偷偷在她掌心写过一个‘等’字,可她直到头白,才明白那是让她等王巡抚来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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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静悄悄的,只有风铃声叮咚作响。不知谁往茶博士的铜盆里丢了枚铜钱,清脆的声响里,周铁嘴忽然轻咳一声:“列位看官,这断簪虽断,却连着重泉之下的忠烈魂。咱们杭州人常说‘断桥不断’,这情分啊,比断桥的石还坚。” 二、焚书案
隆冬腊月,听风阁来了位不速之客。那女子头戴斗笠,面纱遮面,进门便往周铁嘴桌上放了卷火漆封印的文书。“先生可曾听过嘉靖初年,吴山脚下的焚书案?”声音像浸了霜,却带着股书卷气。
周铁嘴见那火漆印上刻着“浙江提学司”,心中一凛。嘉靖三年,正是大礼议闹得沸反盈天的时候,各地提学司奉命查禁“异书”,杭州城里不知烧了多少家藏典籍。他展开文书,见里头夹着半片焦纸,上头残着两句诗:“欲辨已忘言,悠然见南山”——分明是陶靖节的句子,却被烧得只剩半阙。
“列位看官,今儿个咱们说说这焚书背后的墨香魂——”周铁嘴的醒木重重拍下,“嘉靖二年的重阳,吴山脚下的“知不足斋”来了个书生。那书生姓柳,名文焕,头戴方巾,袖中藏着本《王文成公全书》,进门便对着掌柜的作揖:‘晚生听闻贵斋藏有宋刻《梦溪笔谈》,能否一观?’”
掌柜的姓沈,名归愚,年近五旬,两鬓斑白,却是个痴书如命的主儿。他扫了眼柳文焕手中的《王文成公全书》,见封皮上盖着“南京吏部验讫”的朱砂印,心下稍宽,便引着人进了内室。暗格里的樟木箱打开时,满室墨香扑鼻,沈归愚小心翼翼捧出宋刻本《梦溪笔谈》,泛黄的纸页上,沈括的小楷清晰如昨。
柳文焕刚要伸手,忽听得外头传来砸门声。“提学司的人!”沈归愚脸色大变,忙要收书,却见柳文焕突然将《王文成公全书》塞进他怀里:“老伯快从后巷走,我去应付!”说着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向前厅。
前厅里站着三个差役,领头的手里举着榜文:“奉提学使大人令,查禁‘伪学邪说’,凡藏有王守仁、李贽等人着作者,一概焚毁!”他一眼看见柳文焕腰间的玉佩,上头刻着“南京国子监”字样,语气稍缓:“这位公子,你可曾见过有人私藏禁书?”
柳文焕正欲答话,忽闻后巷传来惊呼。一个差役拎着沈归愚的衣领进来,老人怀中的《王文成公全书》掉在地上,封皮翻开,露出里头夹着的《焚椒录》。领头差役脸色骤变:“好啊,不仅藏伪学之书,还有辽国萧观音的诗词,这可是通敌之罪!”
沈归愚突然挣脱差役,扑向那本《梦溪笔谈》:“这是先人留下的心血,求各位大爷高抬贵手!”差役一脚将他踹倒,火盆被踢翻,炭火星子溅在书箱上,瞬间腾起火苗。柳文焕眼睁睁看着宋刻本在火中卷曲,沈归愚突然冲过去,从火里抢出半片纸页,却被差役一棍打在手上,焦纸落在他衣襟上,烧出个洞。
“把人带回去!”领头差役一声令下,差役们拖着沈归愚往外走。柳文焕忽然瞥见墙角的竹篓里藏着个布包,露出半截书角,正是他遍寻不着的《东京梦华录》残卷。他心一横,弯腰捡起炭块,在墙上写下两句诗:“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这是唐诗人章碣的《焚书坑》,却在此时应景得刺目。
差役们回头看见,立刻揪住他的衣领:“好哇,竟敢借古讽今!”柳文焕被按在地上,看见沈归愚被拖过门槛时,手中还紧攥着那半片焦纸,纸上“活字印刷”四个字已被烧去半边,却像烙在他眼里。
“后来呢?”戴斗笠的女子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周铁嘴看了她一眼,见她指尖捏着那半片焦纸,指节泛白,便接着道:“后来柳公子被关在府衙的地牢里,同牢房的还有个老学究,竟是天一阁范家的旁支。那老学究见柳公子胸前玉佩刻着‘敬惜字纸’,便偷偷告诉他,沈掌柜被带走前,曾将《梦溪笔谈》的书版埋在吴山的土地庙里——”
女子忽然摘了斗笠,露出鬓角的白发:“不错,那老学究是我祖父。”她指尖抚过焦纸,“柳先生后来托人带出消息,我父亲带着书版连夜翻山,藏进了天目山的岩洞。直到嘉靖十年,提学使换了人,我们才敢把书版取出来,重新印了《梦溪笔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