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零二秒 作品

明朝那些事55《宁王招贤》

明成祖永乐年间,南昌城的春天总带着股子温润的水汽。滕王阁畔的柳树才冒出新芽,城门口的招贤榜就被晨露洇湿了边角。榜文上“宁王求贤,不限贵贱,能治一方者,赐田百亩;能兴一艺者,月俸十金”的朱砂大字,在晨光里红得像团火,映得围观百姓的眼睛都亮了。 西市口的“得福楼”茶馆刚过卯时三刻,茶博士正踮脚往梁上挂新收的鲤鱼旗,就见门槛被踢得哐当响。穿青衫的穷酸秀才踉跄着撞进来,袖口还沾着城郊泥路上的草屑,怀里紧抱的书箱“咣当”砸在八仙桌上,惊得邻座嗑瓜子的老汉手一抖,瓜子壳全落进了盖碗里。

“李公子又去看招贤榜了?”茶馆老板王得福擦着铜壶走过来,往秀才面前搁了碗 gratis 的大麦茶。李墨抬头时,镜片上的雾气还没散,二十七八岁的人,眼尾却爬着几条细皱,像被揉烂的宣纸。他去年秋闱落第,攥着父亲卖田凑的盘缠在南昌城晃了半年,住的破客栈上个月也被债主封了门。

“王伯,您说这宁王招贤,真能容得下我等无权无势的书生?”李墨捧着粗陶碗,指尖摩挲着碗沿的冰裂纹。昨儿他在榜文底下听见几个穿皂衣的差役嘀咕,说宁王这是学古人筑黄金台,可惜当今圣上刚迁都北平,正盯着藩王的一举一动呢。

王得福往炉膛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子噼啪蹦起来:“十年前燕王靖难那会儿,宁王的朵颜三卫可是帮了大忙的。如今虽说被削了兵权,到底是太祖爷的孙子,封地赋税都能自管。再说了,上月我给王府送新茶,瞧见后园里堆着半人高的算盘算盘,听管家说宁王在修《茶谱》,还琢磨着在赣江开漕运呢。”

李墨的手指突然顿住。他记得在国子监读书时,曾见过宁王早年写的《大罗天》杂剧,里头有句“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当时先生说这是宁王自比战国高士,不愿屈从皇权的意思。可如今的招贤榜,分明写着“不限贵贱”,连匠人厨子都在征召之列。

“咚——”街角的谯楼敲了七下,李墨猛地站起来,书箱带子在肩上滑了两滑。王得福看着他踉跄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杭州见过的苏堤,春雨里总有些书生抱着卷诗经狂奔,以为追上了科举的末班车,却不知西湖水长,功名路远。

城南铁巷的“聚铁斋”传来刺耳的锤声时,张铁正举着新打的菜刀在阳光下看刃口。十三岁的女儿巧儿蹲在风箱旁,辫梢沾着铁屑,正往炭炉里添碎煤。忽听得巷口传来喧哗,几个挑夫扛着招贤榜的木牌走过,朱红漆在铁锈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爹,您看那榜上写着‘能兴一艺者’,您打了二十年铁器,连藩王府的马掌都是您供的货……”巧儿说话时,炉火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去年冬天,衙门突然改了铁税,进项锐减,铺子里的存铁只够再打三口铁锅。前天夜里,她听见爹在院角叹气,说等巧儿及笄,就得送她去绣坊当学徒。

张铁的锤头“当啷”落在砧子上,惊飞了梁上的麻雀。他记得十年前,宁王初到南昌就召见了城里的匠人,赏了他一副刻着缠枝莲的铜镇纸,说“铁器虽利,亦需护民”。后来每次送马掌去王府,总能看见宁王蹲在兵器架前,拿尺子量刀刃的弧度,身边跟着个留着波斯胡髯的匠人,据说是从西域来的冶铁师傅。

“收拾行李吧,明早去王府递帖子。”张铁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巧儿猛地抬头,看见爹鬓角的白发在炉火里闪了闪,突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冲垮了巷口的石桥,爹带着几个伙计冒雨修桥,手被钢筋划得鲜血直流,却不肯收乡亲们凑的药钱。

是夜,巧儿趴在爹的工具箱上打盹,梦见满屋子的铁器都活了过来:菜刀变成游龙,马掌化作飞蝶,就连生锈的铁钉都长成了竹林。她看见爹站在竹林深处,手里捧着个尺把高的铁人像,正是宁王去年送来的生辰礼——一尊鎏金的鲁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