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那些事8《钱王现梦》
至元二十三年的梅雨季,杭州城的石板路像浸了蜜的阿胶,黏糊糊的。张福生蹲在自家绸缎庄的门槛上,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这是他祖上三代传下来的铺子,楠木匾额上"福顺绸庄"四个金字,被三十年的风雨啃得只剩金粉星星点点。 "掌柜的,该交市舶司的抽分了。"账房老周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袖口还沾着修补账册的浆糊味。福生摸了摸腰间的牛皮钱袋,里头躺着今早刚从当铺赎回的玉镯,是阿秀嫁过来时的嫁妆。上个月蒙古达鲁花赤突然把绸缎的市舶抽分从三十税一涨到二十税一,说是要给大都的皇宫修缮金顶。
"去库房拿两匹湖绸吧。"福生盯着钱袋上的补丁,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挑那批有瑕疵的,边角抽丝的就行。"老周叹了口气,转身时鞋底在青石板上滑出刺啦一声。福生抬头望向对面的钱王祠,朱漆剥落的门神手里的金瓜,在雨幕里泛着陈旧的光——那是吴越钱王的祠堂,杭州人都叫他钱王菩萨,说他当年筑海塘、开运河,保得这一方水土百年平安。
酉时初刻,阿秀抱着五岁的小宝回来,竹篮里的糙米只铺了篮底。"巷口的米铺又涨价了,"她鬓角的湿发贴在脸上,布衫下摆还滴着水,"说漕运的粮船被水匪劫了,其实是蒙古人把粮食都调去大都了。"小宝趴在母亲肩头,小手攥着半块硬饼,饼上的芝麻掉在阿秀胸前,像撒了把碎金子。
夜里福生翻来覆去睡不着,阿秀的玉镯在枕边泛着青白的光。他摸黑走到院子里,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墙根的青苔发亮。忽然听见钱王祠方向传来隐隐的钟响,咚——咚——,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惊得墙角的蟋蟀都住了声。
福生鬼使神差地推开祠堂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像老人的叹息。殿里的长明灯忽明忽暗,钱王的塑像在阴影里坐着,冕旒垂落,看不清面容。他刚要跪下,忽见塑像的衣袂无风自动,冕旒间透出金光,恍若有人睁眼。
"福顺绸庄的后人,"声音像钱塘江水漫过卵石,低沉却清晰,"七百年前你祖上随我筑海塘,我曾许他三百年商运亨通。如今运数将尽,你可愿续那未了的缘分?"福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抬头只见钱王冕旒上的珠子串成北斗形状,金光在殿内游走,聚成一个金箔似的钱串,"明日卯时,去凤山水城门,江堤第三棵香樟树下,自有钱粮现世。"
钟声再次响起,福生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趴在祠堂的砖地上,手里攥着片褪色的金箔,上面隐约刻着"保境安民"四个字。祠堂外的雄鸡已经打鸣,他站起身时,腰间的钱袋突然沉甸甸的,伸手一摸,竟装满了五铢钱,钱眼处还系着红丝线,正是吴越国时期的"开元通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