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零二秒 作品

元朝那些事16

元至元二十三年秋,大都城的柿子刚染了霜色,西市的驼铃声便混着烤胡麻的香气漫进了砖缝里。赶驼的回回人戴着缀满铜铃的皮帽,十二峰骆驼背上的毡袋都用金线绣着星芒纹,最中间那峰白驼驮的檀木匣,四角还坠着波斯琉璃珠,在秋阳底下晃出细碎的彩虹。

“伊卜拉欣!伊卜拉欣!”穿绿锦袍的粟特商人远远挥着羊皮账本跑过来,鞋尖踢起的尘土落在骆驼毛茸茸的蹄子上,“你可算来了,上个月你托人带的青金石把枢密院的达鲁花赤喜得连胡子都打了金箔,这次又带了什么宝贝?”

骑在白驼上的青年掀了掀缀着天青石的面纱,露出高鼻深目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纳速拉丁,先让我的驼队喝口甜水吧,从嘉峪关到大都,整整走了四十三天,连星星都跟着我们的影子瘦了一圈。”他说话时喉间带着波斯湾的卷舌音,像骆驼铃铛在丝绸上打滚。

西市的甜水井旁,伊卜拉欣的伙计们卸着货,毡袋里倒出的绿松石、珊瑚珠在草席上滚成彩色的河,唯有那只檀木匣始终由伊卜拉欣亲手抱着,连碰都不让人碰。纳速拉丁凑过去想掀开铜扣,被他笑着拍开手:“这是从波斯湾底捞上来的月亮,得等见过真正的主人才能睁开眼。”

真正的主人住在东城的铁匠胡同。青瓦灰墙的小院里,叮叮当当的锤打声从早到晚没停过,门楣上悬着块生了锈的铁牌,刻着“朱氏锻铁”四个隶书,笔画里嵌着细碎的火星子。伊卜拉欣抱着檀木匣跨过门槛时,正看见个穿粗布衫的少年趴在铁砧上,舌尖抵着嘴角,拿细錾子在银镯上刻缠枝莲,腕子内侧有道浅红的烫疤,像朵开败的梅。

“阿爹在后院!”少年头也不抬,錾子在银镯上划出流畅的弧线,“找他打马掌去西市,打首饰得等日头偏西,他说铁器沾了午间的火,会把银子烧出脾气。”

伊卜拉欣蹲下来,檀木匣搁在满是银屑的案子上:“你阿爹可曾见过会发光的石头?比月光凉,比星光暖,握在手里像捧着个睡着的小月亮。”少年这才抬起头,眼睛像淬了火的琉璃,映着伊卜拉欣面纱上的天青石:“十年前有个波斯商队路过,留下块碎石头,阿爹把它嵌在夫人的簪子上,夜里能照见人心里的念头。”

后院的老槐树下,朱铁匠正举着八磅重的铁锤砸一块镔铁,火星子溅在他半白的胡子上,像落了串红榴花。听见脚步声,他擦了把汗,锤头往地上一磕,整块镔铁竟发出龙吟般的清响:“回回兄弟是来打首饰还是修兵器?我这铁锤不认生,只认好材料。”

伊卜拉欣解开面纱,露出额间的蓝色刺青——那是波斯匠人行会的印记:“我从设拉子来,带着位故去的老匠人临终前托付的石头。他说这石头原是大都人带去波斯的,该让它回家了。”说着打开檀木匣,里头躺着块拳头大的石头,表面坑坑洼洼像凝固的海浪,却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光,细看竟能在光影里看见细碎的城郭与驼队,仿佛封存了一整个旅途的记忆。

朱铁匠的手刚碰到石头,突然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涟漪:“是它……跟当年夫人簪子上的碎块一模一样。二十年前,我娘子难产,疼得满床打滚,那块碎石头突然发起光来,照着她枕边的《古兰经》页子飘起来,上面的回鹘文竟变成了汉字,写着‘母子平安’。后来孩子落地,石头就暗了,再没亮过。”

伊卜拉欣的手指抚过石头上的凹痕:“老匠人说,这石头叫‘回回石’,是当年成吉思汗的大军从花剌子模带回来的,原是波斯工匠用星砂和月露炼了七七四十九天,能照见人心底最真的念头。后来石头裂成三块,一块随商队去了波斯,一块留在大都,还有一块……”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在皇宫里,元贞皇后曾用它治好了太子的寒症。”

朱铁匠的妻子朱氏端着陶碗进来,碗里是刚熬的杏仁茶,看见石头的瞬间,腕上的银镯“当啷”掉在地上——那镯子内侧,赫然嵌着米粒大的一块虹光石,正是当年波斯商队留下的碎块。“那年我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追商队,”她声音发颤,“领头的回回人说,石头认主,若哪天它想回家了,自会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