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关汉卿轶事》
大都的雪下得没脸没皮,翠云坊的青石板路被盖成条“白龙”。关汉卿掖紧青布大氅,酒葫芦早冻成冰砣,哐当撞在勾栏木门上。门“吱呀”开条缝,班主李胡子油光水滑的脑袋探出来:“哟,关爷!朱姑娘在后台等疯了,新改的《拜月亭》唱段,就等您勘定呢!”
关汉卿哼了声跨进门,靴底积雪在青砖上踩出深色脚印。后台乱成蜂窝,小徒弟们抱着戏服乱跑,胡琴与锣鼓碰得叮当响。朱帘秀坐在妆台前,铜篦子篦头,乌发如瀑垂下。听见脚步声,她也不回头:“再晚刻把钟,我就把你那套‘铜豌豆’谱成丧曲!”
关汉卿凑到镜前挤眉弄眼:“朱大姑娘,您这眉毛画得跟张飞似的,再凶些,酒客都得吓跑!”朱帘秀反手甩来粉扑,砸在他脑门上:“就会贫嘴!前日说去汴梁采风,带回甚宝贝?”
关汉卿掏出皱巴巴的册子:“汴梁城根听来的故事——有个寡妇被里正诬陷偷人,关在大牢……”话未毕,外头传来哭骂声。众人挤到帘边,见老妇被衙役架着拖行,鞋掉了,哭号着“青天大老爷”,雪地上拖出一道血痕。朱帘秀猛地攥住关汉卿手腕,指尖冰凉:“这就是我前日说的……”
关汉卿望着老妇被拖远的背影,喉结滚动。他转身撞开李胡子:“备马,去大牢!”李胡子急得跺脚:“关爷!大牢能随便闯?”关汉卿回头,眼里燃着火:“我就疯这一回!”
大牢在城西北角,墙缝渗黑绿水。狱卒王三收了二十文铜钱,才开条门缝:“只许一盏茶功夫,别乱瞅!”关汉卿跟着他往深处走,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每步都踢到枯草与刑具。到女牢,王三拿竹签敲铁栏:“张秀娥!有人探你!”
草席堆里蠕动出个浑身是伤的女子,头发披散,却把婚时红绳紧缠手腕。看见关汉卿,她先是一愣,随即惨笑:“先生识字,求您……”话未说完,剧烈咳嗽,嘴角沁血。关汉卿蹲下身,借油灯看见她的眼睛——肿得快睁不开,却亮得像燃炭。
“他们说你偷了玉镯?”关汉卿轻声问。张秀娥别过脸,笑声带锈味:“玉镯是赵员外家三郎逼我爹卖田时扔的‘聘礼’。如今爹饿死,娘瘫了,倒说我偷东西……”王三催促:“别啰嗦!官爷还等回话!”关汉卿拍银锭在他手里:“再给盏茶功夫!”
王三颠颠银锭,咧嘴笑了:“您随意,小的去门口望风。”等他走远,张秀娥突然抓住关汉卿袖口:“先生若能写戏,就写这世道——穷人想活,比死还难!”她腕上红绳勒进肉里,“我死没关系,可我娘……还有看您戏的人,得知道世上有多少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