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零二秒 作品

第6章 王魁负桂英

大宋庆历年间,莱阳城西的漱玉楼裹在西北风里,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楼下炭炉煨着的茶汤腾起白烟,楼上却静得能听见琵琶弦断的脆响——敫桂英又弹断了根弦。

她望着裂成两截的琵琶弦,指尖还泛着方才震颤的麻意。十三岁被卖入楼里,师父说她天生是弹琵琶的料子,可这些年弹碎的弦,比楼外飘落的雪还多。“桂英,发什么呆?楼下客官都等急了!”老鸨的嗓门从楼梯口钻进来,混着楼下的喧闹。

桂英揉了揉眼角,将断弦抽出,换了根新的。刚拨响第一个音,门“吱呀”开了。进来的书生裹着身灰布袍,肩头落着雪,脸冻得发青,却偏生有双清亮的眼,像淬了寒星的剑。他扫了眼堂内,目光定在桂英脸上,拱手道:“姑娘琵琶弹得好,只是调子太苦,听得人心酸。”

桂英搁下琵琶,抿嘴笑:“客官倒是个懂曲的,这《雨霖铃》本就写离别,奴近日心事重,弹得更苦了。”

书生在对面坐下,解下腰间布囊,掏出本旧书:“在下王魁,从乡下过来,想寻个安静处读书。姑娘这楼里,可容得下我这穷酸?”布囊里除了书,还滚出半块硬饼,冻得邦邦硬。

桂英见他窘迫,心里一软:“客官若不嫌弃,楼上厢房空着,奴给您拾掇拾掇,夜里添个炭炉,总比街头强。”

王魁眼睛亮起来:“姑娘善心,王某记下了。日后若有出息,定不负今日之恩。”

那夜,桂英抱着新拆的棉被往厢房去,推开门,见王魁就着窗台上的月光,正拿树枝在地上划字。炭炉里的火忽明忽暗,映得他侧脸像尊玉佛。“客官,歇着吧,夜里冷。”桂英将棉被铺好,指尖擦过他袖口——补丁摞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想来是自己缝的。

王魁忙起身:“姑娘费心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布囊里摸出半块饼,“姑娘也吃点,垫垫肚子。”饼早被体温焐软,带着股麦香。桂英推辞不过,咬了口,却在抬头时撞见他发亮的眼神,心跳竟漏了半拍。

自那夜后,漱玉楼多了道奇景:白日里,桂英抱着琵琶给客人唱曲,铜板往木匣里落得叮当响;夜里,她摸黑摸到厢房,就着一盏油灯,给王魁缝补磨破的袖口,看他就着半碗冷饭,啃完一本《论语》。

“二郎读书辛苦,喝口暖汤。”桂英将煨好的莲子羹端过去,瓷碗烫得她指尖发红。王魁搁下书,见她手上缠着布,皱眉道:“又扎着了?”说着拿过碗,吹了吹递回她手里,“你也喝,别总把好的留给我。”

桂英低头笑,汤匙碰着碗沿叮当响。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还在时,也总把蜜饯往她碗里堆。后来家道中落,她被卖入青楼,再没人拿她当宝贝疼。如今这个穷书生,倒叫她尝着了暖。

春深时,桂英把攒了半年的银子往王魁面前一推:“二郎,拿去当盘缠,考科举才是正途。”银锭子在桌上泛着光,是她偷偷典当了母亲留下的玉镯,还有这些年客人打赏的钗子。

王魁盯着银锭,喉结滚了滚:“桂英,我……”话没说完,桂英已用帕子包了银锭塞他手里:“奴没别的盼头,就盼着二郎有朝一日高中,堂堂正正走出这莱阳城。”她怕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转身去收晾着的衣裳——那是给王魁赶制的夏衣,针脚细密得像春蚕食叶。

夜里,两人挤在厢房的小床上,就着一床薄被。桂英背过身,听王魁在背后轻声说:“桂英,等我考上功名,一定娶你。”她没应声,眼泪却湿了枕头。自打进了这楼,她听过太多山盟海誓,可今夜的话,偏生像根针,稳稳扎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