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零二秒 作品

第62章 鬼 生子

宣和三年的黄梅天,雨下得像是要把整个平江府泡发成一块烂木头。阿柱蹲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攥着块抹布,半天没擦动八仙桌上的水渍。檐外的雨帘子斜斜扫进来,打湿了他半只裤脚,凉飕飕的,像亡妻素兰生前总爱冰他的那只手。 "当家的,灶上温着粥呢。"

阿柱猛地抬头,灶房门口空荡荡的。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桌角——那里原本放着素兰的陪嫁镜奁,上个月被邻居张婆借去给她侄女试新首饰,还回来时缺了个角,素兰要是还在,定会噘着嘴念叨三天。

素兰走了整三年。那年秋天她去河边浣纱,被一阵怪风卷进了运河,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洗完的青麻布。阿柱是个木匠,手巧,心却钝,素兰在时总嫌他木头似的不懂疼人,可真等这根"木头"成了孤家寡人,镇东头的老槐树都看出他腰杆弯了寸许。

雨势渐歇时,阿柱扛起工具箱往镇西头走。李屠户家的猪圈塌了半边,昨天就来催过。泥路滑得像抹了猪油,他走得趔趄,裤管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块月牙形的疤——那是年轻时给素兰做木簪子,被刨子划的,素兰当时抱着他的腿哭得直打嗝,说要替他疼。

"阿柱师傅,这边这边!"李屠户光着膀子在院门口喊,一身横肉上挂着水珠,"你看这遭天杀的雨,把我家这猪圈冲得,猪崽子昨晚差点跑出去拱了王秀才的菜畦。"

阿柱应着声,蹲下来查看断梁。松木被泡得发胀,榫头处裂了道缝,得重新下料。他刚掏出墨斗,眼角余光瞥见屠户家西墙根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手里拎着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青布。

"那是你家亲戚?"阿柱随口问。

李屠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挠了挠头:"哪来的亲戚?怕不是过路躲雨的?"说着就扬声喊,"姑娘要避雨进屋来啊!"

墙根下空空如也。

"怪了,"李屠户嘟囔,"我刚才也瞅见个白影子。"

阿柱没再深究。这镇子依河而建,水多,阴气重,老人们常说黄昏后别在河边走,指不定就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他埋头量尺寸,墨线在湿木头上洇出深色的痕,像素兰以前描眉用的黛青。

等他扛着新做的梁木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里那棵素兰亲手栽的石榴树不知怎的落了满地花瓣,明明离花期还有半个月。更奇的是,灶房里飘出股粥香,白瓷碗端正地摆在灶台上,旁边还放着碟酱萝卜,切得细细的,是素兰最拿手的样子。

阿柱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他抄起门后的扁担,颤巍巍地往灶房走。锅灶是冷的,粥却温乎,他摸了摸碗沿,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他眼眶发酸——素兰走后,这灶房就没正经冒过热气。

接连三天,天天如此。每天他收工回家,总有现成的热饭热菜等着。有时是糙米饭配腌菜,有时是撒了葱花的面汤,都是他爱吃的。阿柱起初以为是邻居张婆好心,可张婆却说这几日她闺女回门,压根没过来。

第五天夜里,阿柱假装出门做工,却躲在院墙外的老槐树上。月上中天时,他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推开虚掩的院门,轻手轻脚地进了灶房。那背影瞧着眼熟,尤其是梳着的双丫髻,像极了素兰刚嫁过来时的模样。

他从树上跳下来,脚刚落地,灶房的灯就灭了。"素兰?"他试探着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人应。只有风吹过石榴树叶的沙沙声,像谁在低声啜泣。

"我知道是你,"阿柱往灶房走,眼泪糊了满脸,"你是不是怪我没好好吃饭?怪我把家弄得乱糟糟?你出来见见我,就一眼......"

灶台上的碗还在,粥气袅袅。阿柱伸手去摸,却碰着只冰凉的手。他吓得一哆嗦,抬头看见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个姑娘的脸——眉眼像素兰,却更白些,嘴角总带着点化不开的愁绪。

"我不是素兰。"姑娘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浸了水的棉线,"我叫晚娘,就住在河对岸的柳林里。"

阿柱这才看清她的脚——没沾着地,裙摆下是空的。他腿一软差点跪下,却被晚娘伸手扶住,那手凉得像块冰,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你别怕,"晚娘垂着眼,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我没恶意,就是看你一个人太苦了。"

从那以后,晚娘就常来。有时帮阿柱缝补磨破的衣裳,有时坐在他旁边看他刨木头,不怎么说话,却让这空荡荡的屋子添了些活气。阿柱起初怕得紧,后来发现晚娘除了走路不沾地、体温凉得吓人,跟寻常姑娘也没两样——她会对着素兰的旧绣活叹气,会在他被木刺扎到时,用指尖轻轻一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