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泪蚀家书
聂镇远盘腿坐在草垫上,那封信静静躺在他膝头。信封已经泛黄起毛,边角处有几处明显的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他伸出食指,轻轻描摹着信封上"远儿亲启"四个字——那字迹歪歪扭扭,横不平竖不直,最后一笔还微微发抖,像是写字的人用尽了全身力气。 "母亲的眼睛..."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已经看不清了吗?"
李将军没有回答,只是将煤油灯往他那边推了推。昏黄的光晕下,聂镇远看到信封封口处有一个模糊的指纹,旁边还沾着一点暗褐色的痕迹,像是中药的渍迹。
他的手指突然不听使唤了,试了三次才撕开信封。信纸抽出一半时,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着霉味钻入鼻腔——这是老式衣柜的味道,是记忆里母亲箱底的味道。
信纸展开的瞬间,一粒灰尘落在"吾儿"二字上。聂镇远下意识去吹,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又急又浅。他不得不停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做了个深深的吐纳。
「吾儿见字如晤。自庚辰年一别,已是七载春秋...」
第一行字就让他浑身一颤。信纸上的字大如铜钱,却东倒西歪,有些笔画重叠在一起,像是盲人摸索着写就的。但这就是母亲的笔迹——那个曾经能写一手漂亮小楷的大家闺秀,现在连横平竖直都做不到了。
聂镇远的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一滴汗顺着太阳穴滑到下巴。他读得很慢,嘴唇无声地跟着每一个字蠕动:
「...每日穿针引线时,总想起我儿幼时扯断娘绣线的淘气模样...」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抚过这行字,突然僵住了。信纸上有一处明显的皱褶,像是被水浸湿又晾干的痕迹。更多的"水痕"散布在字里行间,将某些字晕染成蓝色的泪斑。
"姥姥说..."李将军轻声道,"你母亲每次口述完一段,都要停下来哭一场。"
聂镇远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猛地别过脸去,后颈的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一颗豆大的泪珠砸在"娘日夜祷祝"的"娘"字上,墨迹立刻晕开成一朵蓝色的花。
「...闻听汝在彼邦屡受委屈,娘心如刀绞...」
读到这一句时,聂镇远的肩膀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他的眼前闪过士官学校的澡堂——那些日本同学把他按在积水里,冰水灌进鼻腔的刺痛;想起被逼着吃下掺了砂石的饭团时,砂砾磨破牙龈的血腥味;还有那个雪夜,他被扒光衣服绑在操场旗杆上...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他齿缝里漏出来。他慌忙用袖子去抹眼睛,却发现自己穿着日本军装的和服袖——这个认知让他如遭雷击,手臂僵在半空。
信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
「...无论世人如何评说,娘只盼我儿平安。若觉辛苦,不妨归来,娘蒸你最爱吃的枣泥糕...」
"啪嗒",又一滴泪落在"枣泥糕"三个字上。聂镇远突然弓起背,左手死死攥住心口的衣服,指节发白。他试图继续往下读,但视线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字迹。那些歪斜的墨迹在他泪眼中扭曲变形,化作母亲摸索着写信时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