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求求你还给我
“我只是……讨厌成为别人的影子。”
在纠结了许久之后，苏影最终还是将这句话相当决绝地说了出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相当明白眼前的女孩有多么看重那个失忆期间的自己，知道那个苏影对她有多么重要，知道她几乎把那个苏影当成了自己的一切。
但……他已经受够了宫泽怜那些没来由的期盼。
每当他和宫泽怜相处时，对方总是会给他讲之前他们两个之间相处的故事，看他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期盼……或者说祈求。
如果可以的话，苏影当然也想把失去的记忆全都想起来，然后就可以回应所有人对自己的期待。
可是他就是做不到啊……
越是听这些，他就越意识到那个人完全不可能是自己，知道自己很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那些事情，永远都回应不了他人的心情。
可是……他偏偏又能感觉到他人对自己的心意，能明白那个失忆了的自己在别人的生命当中留下了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苏影自认为自己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就算真的去扮演他的话，肯定也很快就会被识破，然后对自己有所期待的人肯定就会更加失望。
所以他才想要逃避。
人们的期望让他感到窒息，他只想跑到一个不用面对这些期望的空间当中。
这就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躲着宫泽怜的原因。
可即便苏影已经刻意对宫泽怜表现得相当冷淡，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了自己现在十分“讨厌”她了，可这丫头就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找上自己。
最终，在已经一个月都没有和女孩相处的情况下，面对对方持之以恒的请求，苏影还是心软了。
就陪她最后一次吧，苏影这么想着。
然后，他就和宫泽怜一起在下雨天坐上了游乐园的摩天轮。
女孩在摩天轮上依然在不知疲倦地讲着那些苏影压根就不想再听的东西，但苏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直看着窗外的雨景，想着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沉重场景。
陪着这位还怀有期盼的女孩坐完了一整圈之后，苏影便提出了回家的请求，于是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仅是对自己的折磨，更是对眼前女孩的折磨。
她每天都重复着期盼与失望，还要接受自己最重要之人的无视与逃避，她的内心肯定比自己更加难过。
所以还是……就这样结束吧。
把话说清楚，不仅自己能从期盼的重压当中解脱出来，女孩也能专注于其他的事情。
或许她在短时间内会非常非常难过，以至于难过到崩溃，但苏影却觉得，在消化了这段时间的感情过后，宫泽怜或许也会轻松许多。
这样应该会更好吧。
但苏影却完全小看了那个人在宫泽怜心中的地位。
“可是阿影就是阿影啊，为什么会说讨厌呢……”宫泽怜的声音哽咽着颤抖着，脸上写满了迷茫不解。
因为她的双手抓住了苏影，所以原本的雨伞早已经落在了地上，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淋在雨中。
可不知为何，苏影的心中却越发烦躁了起来。
“只要阿影能够想起来的话就好了，没关系的，我会一直等阿影你，我会——”
“你还没明白吗！”
终于，苏影提高了音量，再次打断了宫泽怜的话语。
他的语气无比沉重与严肃：“我压根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阿影』了，那段时间我压根就没有印象，就像是被幽灵附身了一样。”
“假如和他经历一样的事情，我也完全不可能和他做一样的选择，我做不到他那么好，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如果是我的话，压根就不会和你做朋友，不会像他那么厚脸皮地靠近你，不会给你送礼物，不会带去各种地方玩、给你买昂贵的衣服，也不会把你带到家里去。”
“归根结底，我连他怎么有的钱都不知道，会执意和你交朋友的原因也不知道，我就不可能变得和他一样！”
“阿影……我……”宫泽怜的心中满是孤独与恐惧，她想要伸出手再次抓住苏影，可后者却轻飘飘地躲开了。
“别叫我阿影，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那样的程度。”
“不要这样……”宫泽怜的手无助地伸出，滴滴晶莹剔透的水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也不知道是泪珠还是雨滴。
苏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还是执意要在我的身上寻找那个人的痕迹的话……以后就不用来找我了。”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游乐园门口，向着公交站的方向而去了。
只留下一个浑身都被雨水打湿的女孩孤独迷茫地站在雨中。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忽然感觉脚上一软，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阿影……”
女孩低声地喃喃着，语气无助。
但偶有几位路过的行人却觉得，那对没有丝毫光芒、看起来毫无生机的眸子却好像在诉说着……她看起来失去的似乎不仅仅是力气，反而更多的是灵魂。
滑落的雨滴如瀑般汹涌。
……
在说完那样的话之后，苏影本来乘坐了公交车离开游乐园，但临近二月，空气实在是太冷太冷，他还是因为有些担心宫泽怜会不会感冒，便又偷偷地返回了游乐场。
但看见对方双眼无神地站在公交站台上，没过多久便搭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后，而且第二天也照常来上了学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不过自那以后，女孩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只不过有的时候，苏影还是在能在偶然间不经意地发现女孩会将视线从自己的身上划过，但却也很快就会移走，脸上没有一丝丝的情感波动。
而因为宫泽怜的情绪似乎不对，班上的杉崎绫濑问过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个北原也气势汹汹地过来问过责，但最终都不了了之了。
没过多久，班上就流行起了宫泽怜似乎在家里很不受待见，父亲母亲都不想养她，把她扔到了舅舅舅妈家吃剩饭的言论。
大家明里暗里开始嘲笑欺负她，杉崎绫濑和一些开始最开始也会帮她说话，可因为后面这些流言被证实为真的了，她们就算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
苏影虽然没有参与其中欺负宫泽怜，但却也没有主动帮她说些什么。
一开始宫泽怜身边还有一些孩子和她说话，但渐渐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又恢复成了一个人的样子了。
就连杉崎绫濑也没有再靠近她。
问杉崎绫濑为什么她也不管宫泽怜了，她却思考了半天说自己也不太明白，就只是单纯地下意识地不想靠近了。
苏影也差不多。
他也同样有着说不出的原因，没办法靠近宫泽怜。
就这样，时间缓缓流逝着，苏影很快就升到了初中。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失忆期间两度战胜歹徒，再加上有杉崎绫濑帮忙，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他都能很快地融入班级，交到不少朋友。
对他来说，在学校期间无疑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至于宫泽怜……他没有关注也没办法再关注。
因为对方和他最开始升入初中的一个班级当中之后，也一直在经受着小学时那样的欺负。
但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她就再也没来上过学。
在失去踪影的前一天，苏影还在鞋柜里收到了一封手写的信，写信的人约他放学后在学校附近的小巷里相见，说有话要告诉他。
那封信最开始并没有署名，苏影也不知道第二天宫泽怜就不会再来学校了，还以为会不会是有人要向自己告白，结果去了才知道是宫泽怜在等待着自己。
……
“找我有什么事情么？”虽然苏影并不是很想和宫泽怜沾上关系，但毕竟已经过了两年了，他觉得还是可以听听的。
这两年间宫泽怜都没有再找过自己，也没有再进行过让自己恢复记忆的尝试，所以应该放下了才对。
“苏影同学……”宫泽怜紧紧地握着自己书包的拎带，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几乎毫无光芒的眼底却似乎在有些纠结地波动着，“我……我有样东西想要给你。”
“什么东西？如果是想让我记起失去的记忆什么的还是算了，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要太抱期望了。”苏影提前说好。
但宫泽怜却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了手提书包，用自己那沾染着些许淤青的小手从中取出了一条浅灰色的围巾。
“这个……给你……”
女孩将灰色的围巾递到了苏影的面前。
“这是……？”苏影有些疑惑地看着宫泽怜，不太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这段时间织的，想要送给苏影同学。”
“我不理解，为什么要送给我？”
“……因为最近天气又要变凉了。”
苏影皱起了眉头：“你应该知道我问的『为什么』不是这个意思。”
“你可以先戴上么……”女孩没有回答。
“如果我戴上了，你就会回答吗？”苏影问道。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苏影无奈，只好照做。
不过在接过围巾时，苏影不经意间接触到了对方的手。
不比大多数女生手掌的柔软，眼前这位女孩的手掌似乎是因为茧子的原因，显得要粗糙得多。
秋末入冬，最近的温度确实寒得要紧。
但当苏影将那条围巾给围好在自己的脖颈上时，便立即感觉到暖和多了，不仅如此，这围巾紧贴着皮肤也相当丝滑，没有毛刺发痒的感觉，看起来原材料的品质相当不错。
而眼前的女孩看他戴上了围巾，似乎微微发愣了起来。
不过因为从刚刚开始对方的表情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在发呆，这只是他下意识的感觉而已。
“然后呢，现在能说了吗？”苏影询问道。
女孩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是给阿……苏影同学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苏影有些莫名其妙地摊开手，“现在吗？”
要知道他的生日可是八月二十一日，但现在都十二月份了诶……
“嗯，”女孩点了点头，有些纠结地抓住了自己的裙摆，“因为现在用得上……而且……我本来就说好了要送给你的。”
听见前半句，苏影本来还想说句谢谢，可是后面“本来就说好了”那话一出来，他就顿时明白了。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所以你还是因为和那个失忆的我约好了才送给我的么？”
女孩没有说话。
可没有说话，却胜似什么都说了。
苏影心中顿时又是无奈又是气愤，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脖颈上的围巾给扯了下来，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我不要了，你拿回去。”
但女孩的手并没有用力，等到苏影一松开手，那条围巾就掉落在了刚下过小雨的地面上，粘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影见她这样忍不住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围巾你不要了？”
“……这本来就是送给阿影的，阿影不要的话就没有价值。”女孩淡淡地道。
“阿影……阿影……”苏影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中的烦躁越发旺盛，“那个只出现了不到两个月的人值得你记一辈子吗，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在阿影阿影，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那段记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你一定要强迫我想起来呢！？”
“你这样的行为会让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被否定掉了你知道吗，那个人的性格和我完全就不一样，我不想变成他！”
“你明明可以随便编一个理由的，那样我就会很开心地戴上围巾，可是你就是不！”
女孩低着头：“因为我没有办法对阿影撒谎……阿影对我很重要。”
苏影捂着自己的额头，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已经无语到了极点。
在他看来，眼前的女孩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沟通了，他实在是想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这样坚持两年还对一个压根不存在的人念念不忘。
但他现在，真的不想管了。
他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当即便转过身去想要离开，他已经没有心情陪宫泽怜耗下去了。
可是还没等他走几步，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拉住，将他被迫截停了下来。
苏影无奈地啧了一声，在心中酝酿了一些恶语打算说出来让女孩彻底死心，可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那些话却又都卡在了喉咙里没有办法说出来。
因为不知何时，女孩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紧紧地抓着苏影的手，用力得似乎要把苏影和自己嵌在一起。
末了，她缓缓俯下身子，白皙的膝盖用力地跪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她瘦弱的身体在寒风当中轻轻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悲伤与痛苦，声音无比哽咽：
“求求你了苏影同学……求求你把阿影还给我好不好……”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自私，但只要一小会儿就好……真的就只要一小会儿……把阿影还回来……求求你……”
“明明说好了要永远做朋友的……明明说好了不会抛弃我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啊……明明说好了的……”
末了，她脸上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常态，嚎啕大哭了起来。
“拜托了……把阿影还给我……只要一小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