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征西战 作品

130. 煎熬

暗夜隐没了尘世间的一切,带来死亡、悲痛、离别、困苦,绝望与孤独的折磨,蚕食着人们的心灵。

而那黑暗并非永远,在时光的轮转中,新日终将来临。

清晨,第一缕日光乍然初现,犹如在黑夜中撕开一道裂口,太阳以不可阻挡之势,徐徐上升,散发出万丈光芒,像张开温暖的怀抱,容纳万物,守护着赤州大地上的生灵,以柔和的圣光,抚去尘世间的所有悲苦与创伤。

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山野间死去的尸体,渐为草木覆盖。野鹿奔走,蛛游蜩化,演生出全然一新的生命力。

浑北草原,赤地的焦土之上,成堆的灰烬吹散于风中,向远方飘去。

胡泷雪山下,格桑花随风摇曳,风中吹来了新的生机。

半月后,胡泷雪山。

“王上,打探到了中原的情况。”

王帐中,景望一身破烂马服,风尘仆仆赶回,跪地道:“我将向您禀报,您需要……有个准备。”

穹庐大帐内光影昏暗,帐顶的木梁天窗投入少许日光,落于案前男子的肩头,海东青扑打羽翼,落在他肩头的金线处,开始沐浴阳光,整理羽喙。

“说。”

萧拓稍一抬手,海东青识趣地飞走了。

萧拓转过身来,一袭明亮王袍,头戴鹰顶金冠,侧脸沐浴在阳光下,高挺的鼻梁连接眉骨处,投下些许阴翳,深邃的眸光望过。

“是……”景望斟酌着用词,回道:“禀王上,半月前,沈……燕王与燕廷贼军,在晋州燕勒山一带交战,据说战况惨烈,燕王以三千骁勇,奇袭萧关粮仓,偷袭成功,但遭到了对面伏击,三千勇士皆战死,燕勒山中,另有其余两股兵力,本想救援,但被敌兵阻击,而后……”

“说重点。”

“属下在战场上,找到了黑差的尸骸,将他就地埋葬了。”

话音停顿,景望试探地道:“王上曾经交代,命黑差一刻不离,誓死保护燕王陛下的安危,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如今黑差已死,那么……”

“不!”萧拓断然道:“不可能——!他不会死!”

看着他所表现出强硬的固执,不肯接受这一残酷的真相。景望犹豫片刻,又道:“还有一个消息,燕王残部已经集结,也在四处搜寻燕王的下落,可是都没有……”

“我说不会就不会!”

萧拓骤然暴怒,突然间,胸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以拳猛锤了下,手拄在桌上,喝道:“再去找,找不到人不要回来!”

听到穹庐内传出的吼声,本要请示,进帐侍候的贡女们面露惊异,随即相互搀扶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燕地。

晋州,绥应。

一座破败城池中,数以千计的流民聚集在城下,领了官兵们分发的糜粥,熙熙攘攘,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流民们边喝粥,边四处张望,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预备着随时等待战火发起,再度踏上逃亡的旅程。

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儿大都是从南边逃难而来。

半月前,晋、幽二州交接地带,燕勒山中爆发了大战,战役以燕帝沈鐩的军队兵败告终。

而后战火回拨,旬日之间,燕廷派出清缴的大军自萧关开出,如入无人之境,兵戈无情地回卷。

沈鐩军队的残部势力,自平饶战败后,陷入了节节退守的困境,及至益陵,与益陵驻地守军彭榷共同阻敌,竟是连益陵也没守住,一直败退到曾经晋南军张淼的老巢,根据地绥应。自此,晋州以南的整片区域都为燕廷所掌控。

“你说什么?!”军署内,传出孙隆怒不可遏的吼声:“这种当口,你让我撤退?!徐阜他是怎么想的?当真以为陛下让他代管驹骊,打理充州那边的事,他就成了丞相?还就说一不二了?!”

厅内气氛十分压抑。

众将之中,梁猛战死,除赵驻、李肃等人失联,生死未卜外,余下的彭榷、王役、张衍等人愁眉紧锁,皆一副束手无策模样。

静了片刻,张衍低声劝道:“眼下情况,不知何时燕军又会攻来,徐大人也是从长远计,现在撤回到充州,还能减少些伤亡,也不至让整个晋州都陷入战乱……咱们所剩兵力不到五万,孙将军,你想靠这五万兵力打回去?夺回晋南怕是,”话音停驻,张衍本想说‘怕是痴人说梦’,可这话未免太伤人心,顿了顿,换了个口气道:“那将是什么结果,大家都可以想见罢。”

这十余日间,孙隆作为军中主将,率领残部几次抵抗燕军的进攻。

溃败、负伤,令大伙都疲惫不堪,将士中,有七成士兵都挂了彩。

部队里缺医少药,军心涣散,人心惶惶,只恐怕不知何时,燕廷的军队又会开来,交战、败退,这样的场面曾于过去几天中重复上演着。

“那也不能撤退!决不能!”

孙隆情绪激动地站起,身上几处负伤,他沉痛道:“眼下,陛下的踪迹还未查明,这时候撤军,岂非弃陛下安危于不顾?!你去回信禀告徐阜,我孙隆拒不撤军!一日找不到陛下,我就守城一日;一年找不到,我就死守一年!总之什么时候找到陛下,什么时候算!”

张衍:“关于这一点,徐大人不是没想过,可以先留下一队兵马,化装成普通的流民或是百姓,在充州境内,慢慢搜寻陛下的下落。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收拾残部撤退,保存实力,否则即令陛下归来,将士们死的死、逃的逃,岂不是也……”

“不必再说了。”

孙隆打断道:“要撤你们撤,我不会下达撤退的军令。”说罢转身离去,直接前往军中巡营了。

望着孙隆的背影消失在二门外,张衍无奈叹息。

适逢午后,王役要去清点武器辎重,盘查所剩粮草,朝众人告了退,也随之走了。

王役走后,彭榷出言宽慰道:“一连几日,张将军忧心战事,操劳过度,说话难免重了些,张大人切莫太挂于心上。”

张衍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怀。其实,从他接到驹骊的来信,差不多就已经猜到孙隆的反应,倒也不算意外,他只是忧心目前的形势。

天子不知所踪,军中如群龙无首。梁猛战死,赵驻、李肃等将领生死未知,只留孙隆一人坐镇,根本无法挽回败局。

士兵们失其将领,处于敌军重压之下,难保不会生出反心,此前的几战,将士之中,已有不少逃兵,局面危在旦夕,若不今早撤军,只怕还没找到天子下落,军队就要分崩离析,四分五裂了。

“孙将军已派出士兵乔装成百姓,冒险回往萧关关口,在燕勒山北搜寻陛下的踪迹。”

彭榷道:“也许过段时日,就会有消息了。”

张衍走到窗前,看向院落凋敝的草木,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道:“你父怎么样了?”

半月前,与燕军在萧关主关防的一战中,彭帜身负重伤,孙隆冒死将其从战场上救下,正要往北段支援,营救天子,不料敌兵早有准备,封锁住通往北山的所有要道,山谷中,更布置了大量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