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金黄 作品

79.四十回上 秦可卿二谏王熙凤

丧仪?

听见这两个字,凤姐仿如突然被一盆寒浸浸的井水从头直浇下来。

她悚然一惊,浑身发毛,灵台顿时清明些许,这才记起——

原来秦可卿早已死了,连她的丫头瑞珠也死了。

她俩的发送事宜正是自己参与操办的,自己怎么会不记得了?

她们既然已是死了的,那在这里正同自己说话的又是谁?

凤姐的胳膊瞬时一僵。

她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汗毛倒竖,咬紧牙关。

凤姐缓缓转头觑看时,见对方倒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惨白骷髅、鬼怪形象。

正相反,秦氏的美貌一如往昔,又兼换了这样辉煌彩绣的妆饰,比从前又更美了几分。

只是她眉间愁容云聚,磅礴澎湃的悲伤之情似乎只要一个微微的松动便要倾泻而出,真有神女悲悯世人之意。

凤姐见她这样,心下稍安,略定一定神,问道:“你既已狠心丢下我们去了,怎的又来瞧我?”

可卿温和地看着她,却没有答话,似乎还在等着前一个问题的答案。

凤姐只得叹道:“你们府里自有当家主事的人物,是你公公执意要如此,连你婆婆也没二话的,我是个外人,便是有些子想法儿,又能如何?”

可卿微微一蹙眉,似乎不愿听见贾珍的名字。

这丝不悦转瞬即逝,她只是叹道:“婶婶这样的人物,若是决意要作甚么,难道是别人能够左右得了的?婶婶切莫再以这些推辞来与我敷衍罢。”

凤姐叫她这样一说,只觉心中涌起万千羞愧,顿时便说不出话来。

可卿却叹道:“今日不过是为我治丧,已是做到如此地步。再等过几日,等我说的那件‘大喜事’到了,这家里又不知要铺张到怎样的田地了。你需谨记我当日言语,早虑筹谋才好。便是有那人力不能尽处,也一定要多行善事、广积阴德,切莫好事逞强。若终至那‘大厦将倾、覆水难收’之局,婶婶多少能够保全自身。”

听见如此殷切言语,凤姐又仿佛忆起可卿生前与自己的深情厚谊,她还欲深问一二,三人却已行到一处断崖边。

崖下浓雾弥漫,看不出有纵深几许,只一靠近便心生寒意。

瑞珠将手中宫灯挑高,向前照了照,对秦可卿点了点头。

可卿停下脚步,对凤姐道:“婶婶,我奉太虚幻境我姊姊之命,在凡间游历一世,得你与我交好一场,我不忍见你来日金凤埋没、明珠蒙尘,机关算尽,却将自己也折了进去,这才又来嘱咐你。此间许多的事情,却是需得早早退步、抽身才好,婶婶如此人才,何苦脏了自己的手,做下那些事来?”

此时尚未发生张金哥、尤二姐、张华等人之事,贾家败相未露、也还不需凤姐向外放印子钱筹资。

所以凤姐虽然由秦氏此番言语在心中感觉大大的羞愧、懊悔,却不知自己是因何而愧、由甚而悔,只是怔怔的站着。

瑞珠将适才捡起的金凤交给可卿,可卿在手上拭去金丝凤上的污泥,理顺坠珠流苏,将它轻轻戴回凤姐髻上,又伸手一拂,将凤姐脏污的衣裙绣鞋清理一新。

秦可卿端详凤姐良久,凄然一笑道:“婶婶这样的人物,是最难迷途劝返的,可我实在不忍婶婶踏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此番我得以二度来会婶婶,也是借了他人入局、搅动乾坤之机缘,非如此,我也不能来的。只是,我便有万千不舍,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今日过后,我便要去了,你我二人尘缘断绝,‘秦氏’与你再无相见之机。话已至此,望婶婶万万珍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