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157章 要命的围堵
许前进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磕在门槛的棱角上,缸底的磕碰声在院子里荡开,里头的浓茶混着碎茶叶溅出来,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褐,像块没洗干净的补丁。他往前探着脖子,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人影,嗓子眼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憋了半天才挤出声:“喂喂!说你们呢!推杆了——”
人群前头的几个石艺厂工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蓝布工装的袖子蹭在一起,却被后头涌上来的人潮推着往前挪了寸许。院子里的晾衣绳被挤得剧烈摇晃,香玲刚晒的被单垂下来,带着皂角香扫过一个年轻小伙的肩膀,他抬手扒拉时,指节泛白,脸上那股子执拗的红,像被太阳晒透的西红柿。
“许书记!”有人扯着嗓子喊,声音在攒动的人头里撞来撞去,撞得晾衣绳上的铁夹子叮当作响,“我们不是来捣乱的!”
“不是捣乱你们堵着我家门口干嘛?”许前进往台阶上挪了挪,努力挺直微驼的背,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当年当村干部的威严,可底气早被这黑压压的阵仗冲散了,“上班点不在厂里好好做工,跑到我这巴掌大的院子里扎堆,像话吗?”
“上啥班啊上?”人群里炸开个粗嗓门,是打磨车间的老王,手里还攥着把黄铜尺,尺头磨得发亮,“许书记您倒是说说,心里头堵得跟塞了十斤棉絮似的,针都穿不进线眼里,咋上班?”
许前进的眉头拧成个疙瘩,比他手里搪瓷缸子的纹路还密。他往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瞧见那个最该出现的身影,心里头“咯噔”一下,像被缝纫机的针头扎了:“合着……又是许和平那小子惹的事?”
这话刚落地,院子里顿时像滚了锅沸水。
“不是厂长的错!”
“就是!和平厂长这阵子愁得头发都白了,昨天我瞧见他鬓角多了好些白丝!”
“许书记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他为了厂里的事,天天熬得跟熊猫似的!”
吵嚷声里,许前进瞧见有个扎着马尾的姑娘往前挤了挤,是质检组的组长,名字到了嘴边又溜了,只记得这姑娘眼睛亮得像山泉水,说话脆生生的:“许书记,我们是来替和平厂长讨个说法的!”
“讨说法?”许前进懵了,眼珠子在镜片后转了转,往屋里瞥了一眼,蓝布门帘还耷拉着,纹丝不动,“我是他爹,我能咋着他?难不成还能剜他一块肉?”
“那为啥厂长这阵子天天耷拉着脑袋?”姑娘往前又挪了半步,声音里带着哭腔,尾音都颤了,“以前他总说,咱们厂的石艺要做得比天上的云彩还精神,看在眼里能飘起来。可这半个月,他进车间都不笑了,昨天我看见他蹲在仓库后头抽烟,一地的烟头跟撒了把芝麻似的,风一吹滚得满地都是……”
“就是!”旁边的工人接了话,指尖缠着的胶布蹭了蹭衣角,“上周二批的货出了点瑕疵,他亲自蹲在车间捡了一下午,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扶着机器半天没站稳,还跟我们说‘对不住,是我没把好关’。许书记,您说说,这样的厂长,咱们能不心疼吗?”
许前进的嘴张了张,像吞了个没嚼烂的馒头,没说出话来。他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人大多穿着厂里的蓝色工装,袖口磨得发亮,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秋衣,有的人手指头上还缠着胶布,有的胶布都泛黄了——那是打磨时被火星烧的,他自己年轻时候烧过,知道那滋味有多疼。这些人他都认识,大都是邻村的,有的还是看着许和平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他呢。
“香玲!香玲!”许前进回头喊,声音都变了调,比被踩了尾巴的猫还急。
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香玲手里还拿着擦碗布,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疙瘩,像落了些白芝麻。她一瞧见院子里的阵仗,手里的布“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我的个娘哎……乡亲们,这是咋了?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