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上生枫蜂作巢 作品

第319章 剧本

医疗监护室内,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仿佛是唯一的时间刻度。源稚生站在冰冷的钢化玻璃外,听着主治医生谨慎却带着一丝振奋的汇报。

“……生命体征持续稳定,部分受损的器官功能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自我修复迹象。虽然意识尚未恢复,但整体情况……确实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医生的话语像是一道微光,刺破了连日来笼罩在源稚生心头的沉重阴霾,让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松弛下来。

好转了……稚女他,真的在好起来。

这个认知带来巨大安慰的同时,另一股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情绪却紧接着翻涌而上,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刚刚放松的指尖再次悄然收紧。

他确实渴望再次见到弟弟,渴望那双柔和的眼眸能再次睁开,带着记忆中熟悉的温度看向自己。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初也是最深的羁绊,共享过那么多无法为外人道的时光,那些温暖的记忆碎片时常在不经意间刺痛他。

但是……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伴随着希望的暖流一同涌来。

他害怕,他害怕再次相见时,看到的不是那个会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呼唤“哥哥”的弟弟,而是从极乐馆的火海中走出的、黄金瞳燃烧着疯狂与仇恨的“龙王”。

他害怕证实,那个他亲手埋葬在井底的恶鬼,真的撕开了地狱的裂缝,爬回了人间,只为向他复仇。

如果真是那样……如果那双眼睛再次睁开,里面只剩下纯粹的、针对他的恶意……

源稚生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蜘蛛切的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心脏一缩。

那么,作为蛇歧八家的执行局局长,作为必须维护秩序的人,他将别无选择——必须再次举起刀,将这只恶鬼,连同自己心中最后一点奢望,彻底斩灭,再次送回那冰冷的地狱。

有时,在深夜里,看着监护室里弟弟安静沉睡的侧脸,一个极其自私甚至阴暗的念头会无法控制地冒出来:或许……就这样也好。

就这样让时间停滞,让稚女永远安静地躺在这里,由他守护着,至少这样,他不必面对那个残酷的二选一,不必亲手斩断最后的念想,不必再次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失去。

至少这样,他还能欺骗自己,弟弟还在身边。

源稚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翻腾的恐惧、渴望、愧疚与绝望强行压下。

他知道,这种停滞只是逃避。该来的,终究会来。

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澈,只是深处藏着一丝无人能察的疲惫与哀伤。他对医生点了点头,声音平稳:“继续密切监控,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

主治医生离开后,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透过厚重的玻璃隐约传来。源稚生独自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监护室内那个沉睡的身影做出了决定。除却无法推脱的要务,他将所有时间都挪到了这间隔离监护室外。

他必须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源稚女面前。无论是作为久别重逢的兄长,还是作为……不得不再次执行家法的执法人。他需要亲眼确认,需要亲耳听到,需要亲自做出判断。

期间,大家长橘政宗派了身边一位沉稳的老下属前来探望。来人并未提及任何政务,只是恭敬地传达了大家长的关怀,说政宗先生十分挂念他的身体,希望他不要过于劳累。

源稚生对来人道了谢,简单却坚定地说明了自己必须留守于此的原因——他要在第一时间见到苏醒的稚女。来人安静地听完,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微微躬身道:“政宗先生明白您的心情,他与您心意相通。他只是再三嘱咐,请您务必保重身体,切莫因为过度忧思而损伤了自己。”说完,他便恭敬地行礼告退,回去复命。

灯光调得昏暗,试图柔和病房内弥漫的病气,却更衬得橘政宗脸色灰败。他半靠在床头,呼吸声比往日明显沉重费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显得迟缓而艰难,刻意将虚弱的状态摆在明面上。

犬山贺跪坐在规定的距离外,银发一丝不苟,姿态恭敬却透着一股公式化的疏离。他微微垂首,视线落在榻榻米的纹路上,避免直接注视大家长过于憔悴的仪容。

“犬山家主,”橘政宗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喘息间隔,“刚接到消息,昂热校长将于今夜抵达。”

犬山贺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平稳无波,完全是下属回应上级指令的语气:“明白。接待昂热校长一事,属下会按既定方案执行,确保礼节无误。”他知道这是早已议定的职责,无需多言。

但他停顿了一下,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态,补充道:“只是,近期猛鬼众动向不明,虽然我们让他们损失惨重,但万一他们拼命反扑。属下离岗期间,本部的防御……”

橘政宗似乎想抬手示意,但手臂抬起一半便显得无力,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气息不稳地说:“咳咳……你的职责是接待好校长,确保他与学院的联络畅通。至于总部……”

他刻意地停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声音愈发虚弱却坚持着说完:“……我已另有安排,龙马和风魔会负起责任。你无需分心他顾。”

说着,他猛地侧过头,爆发出一阵压抑而剧烈的咳嗽,肩膀颤抖得厉害,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用一方白手帕按着嘴角,呼吸急促。

犬山贺依旧低着头,听着那明显的病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公事公办地回应:“是。既然大家长已有万全安排,属下便放心了。属下即刻前去准备。”

“去吧……”橘政宗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

“谨遵谕令。”犬山贺说完,依足礼数缓缓起身,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病房,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病房门合上,犬山贺面无表情地走在走廊上,脚步稳定。而病房内的橘政宗,则缓缓放下了捂嘴的手帕,那上面的暗色痕迹不知是真是假。他眼中的虚弱瞬间收敛了少许,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算计和冰冷,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绘梨衣的房间内,游戏屏幕上闪烁着“k.o!”的字样,绘梨衣操控的草薙京以一个华丽的超必杀技终结了路明非的八神庵。但绘梨衣的小脸上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她放下手柄,歪着头看向身旁的路明非。

“sakura,”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疑惑,“你今天……好像没有认真玩。”

路明非的手指还虚按在手柄上,闻言轻轻放下了它。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或者假装懊恼,而是转过头,看着绘梨衣,眼神里带着一种绘梨衣看不太懂的、复杂的情绪。

“绘梨衣,”他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对不起。”

绘梨衣眨了眨大眼睛,更加困惑了:“对不起?为什么道歉?”

路明非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说道:“因为……今天晚上,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

绘梨衣的心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睛:“事情?不好的事情吗?”她敏感地察觉到了路明非语气中的不寻常。

路明非看着绘梨衣瞬间紧张起来的样子,努力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但效果并不好。“唔…该怎么解释呢……”他斟酌着用词,“就像……就像我们之前玩的游戏,有一个怎么都打不过去的bug关卡。”

他试图用绘梨衣能理解的方式比喻:“现在,有人写了一个新的‘剧本’,打算今晚去修复这个bug。”

绘梨衣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如果……”路明非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忐忑,“如果这个新剧本顺利的话,我可能……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了。”那个会傻笑、会吐槽、会犯怂的,更完整的自己。

绘梨衣听到“变回以前的样子”,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她喜欢以前那个更容易开心的sakura。

但路明非的话并没有说完,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甚至透出一丝决绝:“但如果……不顺利的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绘梨衣,非常认真地说:“那我可能,就需要去弥补自己之前犯下的过错了。”

“过错?”绘梨衣不明白sakura有什么过错需要弥补。

路明非却没有再详细解释,只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别担心,绘梨衣。无论今晚听到什么声音,或者感觉到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好吗?”

绘梨衣用力地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绘梨衣知道!绘梨衣很厉害的!可以保护好自己!”她顿了顿,赤瞳坚定地看向路明非,语气更加用力,“也会保护好sakura!”

然而,说完这句话,绘梨衣微微歪着头,清澈的眼眸仔细地打量着路明非。她虽然心思单纯,但对在意的人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

“眼睛好像……没有以前那么亮了。”她努力想表达自己的感觉,“也没有以前……嗯……有精神了。”

她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并非外表上的明显病态,而是一种更深层的、难以言喻的感知。就好像……他体内某种支撑着他的、炽热而耀眼的东西,悄然黯淡了下去,消耗了许多。那份偶尔会流露出来的、深藏于平静下的沉稳自信,似乎也变得稀薄了,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所笼罩。

路明非没想到绘梨衣的感觉如此敏锐。他下意识地想扯出一个笑容掩饰过去,说句“我没事”。

但绘梨衣的眼神太干净,里面的担忧太真切,让他那句敷衍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最终只是反手握了握绘梨衣微凉的手指,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多了一丝真实的暖意:“嗯,可能是有点累了吧。绘梨衣真厉害,这都能发现。”

他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深究。

绘梨衣看着他,虽然得到了回答,但心里的那点小担忧并没有完全散去。她只是紧紧地回握住sakura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一样。

“sakura要休息!”她用决定的语气说,“绘梨衣会在这里保护sakura休息!”

路明非看着她认真的小脸,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夜色深沉,路依依在自己的房间内已准备就绪。一身哑光的深色作战服完美融入阴影。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再次确认了行动细节。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那个轻薄如卡片的特殊设备,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照着她专注的脸庞。上面那些简洁到近乎密码的指令、路线、时间点,她早已烂熟于心。

指尖划过屏幕,最终定格。所有信息再次确认无误。她关闭设备,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回最贴身的内袋。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她需要清理出一条初始的通道。

路依依微微闭上眼,集中精神。一种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

在她的感知中,世界瞬间化为一张蓝黑色的底图,物体的轮廓、形状和相对质量密度清晰可辨,虽然看不到更多细节,但足以定位目标。

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屈,仿佛虚握着什么。与此同时,在那走廊的监控摄像头周围,无形的力场开始凝聚、压缩——如同伸出了一只完全由能量和意志构成的、淡蓝色的虚幻手臂,这是她言灵的显化。她很清楚这种操控的极限:最多能同时维持六处这样的力场凝聚,且每只“臂膀”能施加的力量绝不会超过她自身肉体的极限。

此刻仅仅凝聚一只,对她而言还算轻松,但若同时凝聚两只,压力便会开始显着增加,每多一只,负担都将几何倍增长,那是精神和身体都无法长时间承受的重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脆响。

走廊上,那个监控摄像头的外壳瞬间凹陷下去,玻璃镜头碎裂成蛛网状,内部的精密元件被这股精准的、来自虚无的力量粗暴碾碎。红灯熄灭了。

她的操控依赖于蓝黑色底图提供的形状和质量信息,能进行精密的抓取或破坏,但也因缺乏细节而无法进行更精细的操作。并且,操控的精度和力量会随着距离增加而显着衰减,十米内是最佳范围。

而在路依依的房间内,她虚握的五指轻轻松开,那只存在于她感知中的淡蓝色“虚空臂膀”也随之消散。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准备按照剧本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