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雅典登机

雅典郊外的军用机场,浸泡在地中海冬日特有的湿冷里。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沉甸甸地压在跑道上空,吝啬地洒下几缕有气无力的惨淡天光。

凛冽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无孔不入地钻进候机楼半敞开的巨大钢制门缝,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空气中弥漫着航空煤油浓烈刺鼻的气味、钢铁冰冷的金属气息,以及军用装备特有的、混合着机油和防锈剂的复杂味道。

威龙坐在硬邦邦的金属长椅上,厚重的军用背包放在脚边。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深灰色的制式防寒大衣,却依然觉得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冰冷的椅面、从敞开的门口、从空旷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丝丝缕缕地钻进身体深处。

与贝尔格莱德那种干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酷寒不同,这里的湿冷更阴柔,也更难熬,带着一种能渗透骨髓的潮意。

巨大的落地窗外,几架体型庞大、涂着深灰色低可视度涂装的运-20战略运输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在湿漉漉的停机坪上。

地勤人员穿着臃肿的防寒服,在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间隙中穿梭忙碌,像一群围绕巨兽忙碌的工蚁。

一架刚刚降落的运输机尾部舱门缓缓放下,卸下成箱的物资和疲惫的军人。

威龙知道,其中一架巨鸟,将载着他踏上那条漫长而迂回的归国航线:

从爱琴海畔的雅典起飞,跨越红海抵达非洲之角的吉布提短暂休整,然后冒险穿越战火纷飞、防空网混乱的伊朗空域,再借道相对中立但同样需要万分谨慎的土库曼斯坦领空,最终才能降落在祖国西北边陲的乌鲁木齐。

这条路线,早已被战火烙刻在每一个往返于巴尔干与祖国之间的军人脑海中。

候机厅里人不多,大多是和他一样等待转运的伤兵或短期轮换人员。

气氛压抑而沉闷,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对前路的未知写在每一张沉默的脸上。

角落里,一名年轻的特战干员蜷在椅子上,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另一个靠墙站着,手臂吊在胸前,脸上带着未愈的擦伤。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威龙的视线。

“指挥官?!”

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呼喊,一个同样穿着厚重防寒大衣、身材不算特别高大却异常结实的年轻军官,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军背囊,快步穿过空旷的大厅,径直朝着威龙奔来。

他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即便在湿冷的空气中,也仿佛能蒸腾出热气。

是磐石。

威龙眼中也瞬间亮起光芒,疲惫一扫而空。他立刻站起身,张开双臂。

“磐石!”

两具同样经历过战火淬炼的身体重重地拥抱在一起。

威龙能清晰地感受到磐石年轻身躯里蕴含的力量,以及透过厚厚冬装传递过来的、属于年轻人的滚烫体温。

他用力拍了拍磐石的后背,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小子!真是你!”

威龙的声音带着由衷的喜悦,松开怀抱,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少尉,“伤怎么样了?恢复得如何?”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磐石左胸的位置,那里曾经被一颗子弹险之又险地擦过左心室。

当时的情况万分凶险,磐石硬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撑到了医疗人员赶到,手术后的恢复速度也让军医惊叹。

磐石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阳光灿烂,仿佛能驱散候机厅的阴霾:

“报告指挥官!早就没事了!一点小口子,军医说连疤都快看不见了!您看我这活蹦乱跳的!”

说着,他还用力挺了挺胸膛,甚至夸张地做了个扩胸动作,引得旁边几个伤兵也投来善意的目光。

“倒是威龙同志,”磐石收敛笑容,关切地看着威龙略显憔悴的面容,“听说贝尔格莱德那边打得挺紧?您怎么也……”

“家里有点急事,母亲病重,赵将军特批我回去一趟。”

威龙的声音低沉了些许,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随即又被他强压下去,用力拍了拍磐石的肩膀,“正好,路上有个伴儿了!你也是回国休病假?”

“嗯!”

磐石用力点头,把沉重的背囊卸下来,一屁股坐在威龙旁边的空位上,“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但需要回国静养一段时间,彻底巩固下。正好,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再次响起,又一架运输机滑向跑道。

两人并排坐着,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椅背。

威龙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里面是温热的浓茶,递了过去:

“喝口热的,驱驱寒。”

磐石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咚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出一口白气:

“呼——舒服!还是指挥官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