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北德谍影(1)
2037年12月27日,北德,吕贝克。
黄昏被提前扼杀在铅灰色的云层里。
下午四点刚过,天光已经稀薄得如同兑了水的劣质墨水,挣扎着涂抹过这座被战争攥在手心的小城。
凛冽的北风是唯一的胜利者,它呼啸着穿过狭窄曲折的鹅卵石街巷,卷起地上脏污的积雪和不知来源的碎纸屑,粗暴地拍打在那些紧闭的门窗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劣质煤烟、冰冷海水腥咸以及某种更隐蔽、更令人不安的铁锈般的硝烟气息——
一种被围困、被监视、被恐惧腌渍透了的味道。
哈夫克帝国保安局的黑底金鹰徽章,像一片片不祥的烙印,钉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装甲巡逻车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某种巨大野兽在狭窄的管道里痛苦地喘息,不时碾过积雪的街道,探照灯刺目的光柱蛮横地切开越来越深的暮色,扫过每一扇窗户后面可能藏匿的面孔。
扩音器里毫无感情的冰冷命令,用德语一遍遍重复着宵禁时间和身份核查要求,在死寂的街道上空洞地回荡,又被寒风撕扯成碎片。
“海鸥巢穴”旅馆就蜷缩在吕贝克老城一条背阴的小巷深处。
斑驳的、曾经或许明亮的黄色外墙,如今只剩下黯淡的土灰,几扇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在浓重的暮色里显得虚弱而胆怯。
旅馆内部狭窄的大堂被一盏光线不足的吊灯勉强照亮,空气凝滞厚重,混杂着陈年地毯的霉味、廉价消毒水的气息以及从某个角落隐隐飘来的、也许是厨房间炖煮卷心菜的味道。
壁炉里象征性地燃着几块劣质泥炭,吝啬地吐着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阴冷。
角落那台老旧的电视,屏幕表面蒙着一层油腻的污渍,正嘶哑地播放着官方新闻频道。
画面在剧烈地晃动,背景是燃烧的城市废墟和低矮的、布满弹孔的混凝土建筑群,播音员刻意拔高的、带着金属摩擦般亢奋的嗓音穿透了旅馆里沉闷的空气:
“……哈夫克英勇的战士们在巴尔干前线顶住了gti发动的疯狂反扑!萨拉热窝地区的战斗正在激烈进行,敌人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惨重代价!帝国空军正以雷霆之势……注意!加沙地带最新战况!gti利用平民作为人盾,其卑劣行径令人发指!但他们在特拉维夫方向碰上了铁壁!哈夫克亲自下令增援的精锐已部署完毕,特拉维夫防御圈固若金汤!任何进犯者都将被彻底……”
“嗤啦——”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粗暴地切断了播音员激昂的陈述。
大堂角落里,靠近冰冷壁炉的一张深红色、表皮已经多处磨损开裂的沙发上,一个年轻女子猛地缩回了手。
她面前那张同样破旧、布满可疑污渍的矮小圆茶几上,一只厚重的白瓷咖啡杯被她的指尖无意中带倒,杯底在玻璃台面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深褐色的液体泼溅出来,在暗色的桌面上迅速洇开一片污迹。
她像是被自己弄出的声响吓了一跳,身体瞬间绷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慢慢靠回沙发背。
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穿着样式极其普通的深灰色羊毛大衣,领子高高竖起,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
一头缺乏光泽的、介于深棕与亚麻色之间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下来,搭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
鼻梁上架着一副略显笨拙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是浅淡的灰色,此刻低垂着,视线死死胶着在茶几上那片正在蔓延的咖啡污渍上,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并不圆润,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硬朗线条。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同样不起眼的中型深蓝色尼龙旅行包,拉链紧闭,静静地立在那里。
电视屏幕上,爆炸的火光又一次映亮了断壁残垣。
播音员的声音持续轰炸着耳膜,每一个关于“gti分子”、“哈夫克铁拳”、“特拉维夫绞肉机”的字眼,都像冰冷的针,扎进这片凝滞的、充满无形压力的空气里。
壁炉里那点可怜的泥炭,爆出一声微弱的“噼啪”轻响,旋即又归于沉寂。
炉火的光在她低垂的脸上投下摇晃的、不稳定的阴影,将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映得更加苍白。
她微微侧过一点头,目光似乎想穿透那扇通往旅馆深处走廊的门。
旅馆前台后面,那个头发稀疏、眼神浑浊的老管理员正偷偷地、不安地朝她这边瞥了一眼,接触到她的目光,又飞快地垂下眼皮,假装去擦拭柜台上一块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时间在电视新闻的聒噪和壁炉微弱的喘息中,缓慢地、粘稠地向前爬行。
每一次旅馆大门被推开时灌入的冷风和门轴刺耳的“吱呀”声,都会让她搁在膝盖上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一下。
她维持着那个略显僵硬的坐姿,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蒙了尘的石膏像,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呜咽着,像无数个看不见的幽灵在狭窄的巷弄里游荡、低语。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等待几乎要将她冻结在沙发里时,一阵沉重、杂乱、带着金属撞击声的脚步声,猛地从旅馆大门外那条幽暗的小巷里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粗暴的节奏感,每一步都像是重重踏在人心上。
“砰!”
旅馆那扇并不厚实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狠狠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门框上积攒的灰尘簌簌落下。
三个穿着帝国保安局标志性黑色呢子大衣、头戴大檐帽的高大身影,挟裹着一股凌厉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雪沫子,闯了进来。
领头的是一个下颌宽得像铁砧、鼻梁中间有一道明显旧疤的军官,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