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华丽休假(第2页)

他放下药片,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那是一种在长期紧张环境中养成的、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最新的通报……含糊其辞,只说‘激烈争夺’,‘推进受阻’。伤亡数字……被归类为‘作战信息敏感’。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看向深蓝,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年轻士兵故作坚强的外壳,“意味着数字大到说出来,会影响士气。”

深蓝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沉默地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

斯梅代雷沃外围那场短暂而血腥的遭遇战,战友倒下的身影、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还有自己左胸那一下仿佛被攻城锤砸中的剧痛……

这些画面从未远离他的梦境。

“索菲亚……萨拉热窝……北马其顿……”

深蓝喃喃地念出这些地名,每一个都浸透了鲜血和牺牲。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病号服的衣角,指节再次泛白。

“第10特战旅……第45特战旅……第150摩步师……第71集团军……”

那些番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舌根,每一个背后都是难以计数的破碎生命和残破躯体。

“我们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近乎绝望的困惑和愤怒,仿佛在质问这该死的战争,也像是在质问这沉默的命运。

蜂医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看着深蓝眼中燃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迷茫,那是一种他太熟悉的神情,在无数个战地医院和前线包扎所里都见过。

“代价?”

蜂医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阅尽生死的疲惫和一种钢铁般的冷静,“在这片土地上,代价从来只是数字,深蓝。一串串冰冷的、不断向上累加的数字。从萨拉热窝的巷战到北马其顿边境的绞肉场,再到贝尔格莱德这座吃人的巨兽……我们,还有哈夫克,都在不停地往里面填。填进去的是活生生的人,换回来的……有时只是一条街道,一个废墟堆成的山包,或者…像我们这样,一个暂时的喘息之地。”

他指了指窗外那几艘模糊的巡逻艇轮廓,“看看外面那些船。它们封锁着海面,布雷区像荆棘丛一样围着海岸线,还有那些防空阵列……”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海岸线上隐约可见的、如同钢铁森林般指向天空的防空导弹发射架,“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保住这个‘喘息之地’。因为一旦这里丢了,哈夫克的铁蹄就能踏着我们的尸体,冲向希腊,把整个巴尔干彻底攥在手心。到那时,付出的代价……就不仅仅是我们这些大头兵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回忆那些更宏大的战略推演。

“北马其顿边境……第71集团军几乎被打残了。他们顶在最前面,用血肉之躯堆砌防线,才勉强把哈夫克狂暴的攻势挡了回去,没让他们直接冲进希腊。想想看,如果当时没顶住?现在疗养院窗外的景象,恐怕就不是gti的巡逻艇,而是哈夫克的登陆舰了。”

头一次,蜂医的语气里没有煽情,只有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现实分析,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战争那庞大而丑陋的肌理。

“我们坐在这里,能抱怨肺疼,能喝上干净的水,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这就是防线后面的人,用命换来的。”

他拿起属于深蓝的那份分好的药片,连同水杯一起递过去,“所以,吃药,忍着疼做复健,让你的肺好起来。这是你现在能做的,也是对那些‘代价’……最起码的尊重。”

深蓝怔怔地看着蜂医递过来的药片和水杯,又抬眼看向那张轮廓分明、刻着风霜却异常沉静的脸。

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一些,灰蓝色褪去,显露出更多冰冷的海水。

远处巡逻艇的轮廓稍微清晰了一点,像漂浮的墓碑。

蜂医的话像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他心中那层因伤痛和迷茫而滋生的自怜泡沫,露出

他沉默了十几秒,胸腔里那种破损风箱般的嘶嘶声似乎也微弱了一点。

最终,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药片和水杯。

没有言语,他仰头,把药片干咽了下去,然后喝了一大口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药片的苦涩在舌根弥漫开,远不及他此刻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滋味。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即将被海浪声填满时,休息室那扇厚重的、隔音效果极佳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盈,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清晨的宁静。

是露娜。

她穿着同样的浅灰色病号服,外面松松地罩了一件gti配发的深蓝色防风夹克。

她原本可能及肩的黑色长发被仔细地梳拢在脑后,挽成了一个简洁利落的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颈部,只是脸色和深蓝一样,透着失血和创伤后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