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这东西有点吓人
几个人的交谈自成一个世界,那种熟稔与亲密,像一堵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墙,将他死死地挡在外面。
他,堂堂京纪委的新任司长的沙瑞金专员,正厅级的大吏。
此刻,却像一尊摆在角落无人问津的蜡像。
一个透明的背景。
杵在这里,连插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刻,一种极致的渺小感,吞噬了他所有的官威与城府。
祁同伟没有理会钟小艾的娇嗔,目光甚至没有在沙瑞金身上停留超过一秒。
他转身,径直朝防空洞深处走去。
“进来吧。”
仿佛是在自己的地盘邀请别人进到自己的家中一般的随意。
刘副部长脸上没有任何被怠慢的不快,反而是一种近乎凝重的肃穆。
之前只是听祁同伟说过这里面材料大概情况,这是一些足以让刘和光倒台的材料。
他立刻收敛所有表情,快步跟了上去。
沙瑞金喉结滚动,也只能将所有的屈辱和不解咽进肚里,默默跟在最后。
一行人来到一间巨大的物证室。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与尘埃的冰冷气息。
房间左右两侧,堆着两座小山般的卷宗材料。
祁同伟停下脚步,先是抬了抬下巴,指向左边那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一摞。
他对着刘副部长,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一丝波澜。
“这些,带回去,全部是原始资料。”
随后,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沙瑞金,像是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指了指右边稍矮一些的那一堆。
“那个,”祁同伟的语气顿了一下,带着一丝刻意的淡漠,“是给沙专员的。”
沙瑞金的心脏猛地一抽,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喉头。
终于……想起我了。
可他想不通,自己的任务不是当一个幌子,一个烟雾弹吗?为什么要把核心材料交给自己?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刘副部长已经快步走到了左边那堆材料前。
他随意抽出了最上面的一份卷宗。
只看了一眼。
瞬间!
刘副部长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这位正部级的大佬,刚才还热络寒暄的上位者,此刻像是赤脚踩在了烧红的铁板上,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那声音,尖锐得刺人耳膜。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死死盯着祁同伟,声音都在发颤,完全失去了高官的体面。
“这……这绝不可能!”
祁同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确定,百分之百。”
“所以,才把你们请过来。”
“当然,你们把东西和人带走了,我才能安心的去港岛不是。”
祁同伟开了一个玩笑,不过除了钟小艾白了他一眼,并没有人理他。
实在是祁同伟拿出的这些东西过于骇人听闻。
刘副部长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猛地合上卷宗,像是甩开一个烫手的烙铁,对身后的人厉声喝道:“封存!立刻带走!”
整个过程,雷厉风行,甚至带着几分仓皇。
从进来,到看见材料,到决定离开,总共不到一个小时。
刘副部长带着他和那名叫刘生的嫌犯,以及那堆足以掀翻天地的材料,走得头也不回。
反倒是钟小艾,临走时一步三回头,眼里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
直到军用越野车卷起烟尘,消失在视野尽头,沙瑞金还站在原地。
他的脑子,是一片被搅浑的浆糊。
他很好奇,真的想看一看祁同伟给刘副部长的材料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
不过他不敢,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这是他进入京纪委上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好在,祁同伟还给他留了一部分材料,他觉得多少能推出一些什么来。
沙瑞金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他看着眼前属于自己的那堆材料,那哪里是卷宗,那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刘副部长仅仅看了一眼,就吓成了那副模样。
那自己将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
沙瑞金看了看祁同伟,又看了看那堆材料,仿佛在问,我可以看一眼吗。
祁同伟看了一眼身后,会议室的门在沙瑞金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像是一道闸门,将两个时代彻底隔绝。
祁同伟没有起身。
他的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一点,目光追随着沙瑞金的目光落到那沓材料上。
沙瑞金在祁同伟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中,后退了一步。
之前的那份从容,是装出来的。
一个习惯了发号施令、掌控全局的人,当他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信息都无法获取,甚至连一句像样的指示都等不到时,那种从权力云端坠落的失重感,足以压垮他的脊梁。
分管领导那句轻飘飘的“注意安全”,听着是关心。
实则,是一道冰冷的界线。
你,沙瑞金,要是不注意的话,就到此为止。
剩下的,你没资格知道,更没资格参与。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道无人能懂的弧度。
他看见了。
沙瑞金的手快速的从他的额头拂过,他的肩膀,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塌陷。
那是支撑他一生的信念与傲慢,在此刻,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棋子?
沙瑞金现在才感觉到自己是棋子?
太晚了。
祁同伟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却没有喝,只是静静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
上一世,他祁同伟何尝不是一枚棋子。
一枚被沙瑞金和他的利益集团随意摆布,最终弃之如敝履的棋子。
那种走投无路,胜天半子却终究要跪倒在权力面前的绝望,他记得清清楚楚。
孤鹰岭的枪声,犹在耳畔。
而现在。
攻守易形了。
他成了那个执棋的人。
祁同伟缓缓将杯子放下,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在这空旷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他甚至懒得去回味沙瑞金脸上那份错愕与不甘。
没有必要。
一个已经被踢出棋盘的人,他的任何情绪,对于棋手而言,都没有意义。
这一世,他祁同伟,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着一声枪响来扞卫最后尊严的悲情英雄。
他要做的,是让所有前世的敌人,都品尝一遍。
那种名为“身不由己”的滋味。
沙瑞金。
不是第一个。
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