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卫兵 作品

第49章 经费截流

**第一章:光鲜幕布下的暗流**

>(承接上文:夏日的阳光带着白晃晃的燥热,穿透行政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光洁如镜的米色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锐利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新装修材料特有的、混合着油漆、胶水和昂贵木料的刺鼻气味,以及中央空调强力送出的、带着人工香精甜腻的冷风。与外面蝉鸣嘶哑、热浪滚滚的校园相比,这里俨然是另一个世界——清凉、静谧、弥漫着权力的秩序感。)

报告厅内更是将这种秩序感推向极致。厚重的深红色绒布窗帘隔绝了所有自然光线,只有天花板上隐藏的射灯投下柔和而聚焦的光束,如同舞台追光。崭新的、覆盖着米白色绒布套的座椅排列整齐,散发着淡淡的织物气息。然而,所有进入者的目光,都无法不被前方那面占据了整堵墙壁的庞然大物牢牢攫取——

那是一块崭新得令人目眩的巨大电子显示屏!极窄的金属边框闪烁着冷冽的银灰色光泽,宣示着其不凡的造价。此刻,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一段制作精良的宣传片:青山绿水间,崭新的教学楼拔地而起(效果图);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在“学生们”(群演)专注而幸福的笑脸上;现代化的实验室里,“师生们”操作着崭新的仪器(道具)热烈讨论;镜头最终定格在一片虚拟的、绿草如茵、溪流潺潺的“夏令营营地”,一群“孩子”欢笑着追逐打闹,画面温馨得近乎虚幻。高保真的环绕立体声流淌着舒缓励志的钢琴曲,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精心编织的光鲜繁荣之中。

校长郑明端坐于第一排正中央的“领导席”——一个比其他座位更宽大、扶手镶嵌着深色实木的专座。他身着崭新的藏青色丝绒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脸上挂着志得意满、掌控全局的微笑。他微微侧身,对旁边同样坐于专座的教育局视察领导低声介绍,手指优雅地指向那块流淌着虚假溪流的巨屏,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与自豪:“…您看,这就是我们新上的‘智慧校园’核心项目之一,集宣传、教学、会议多功能于一体,采用的都是目前最前沿的技术…对提升学校整体形象,营造积极向上的育人氛围,至关重要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西装袖口一颗精致的袖扣。

领导微微颔首,目光被那巨大的、光鲜的画面所吸引,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王海峰坐在郑明斜后方稍次一级的位置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藏青色西装,努力挺直腰背,脸上堆着谦恭而热切的笑容,目光紧紧追随着郑明和领导的一举一动,适时地点头附和,如同最忠实的应声虫。他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个崭新的、印着学校logo的保温杯。

而在报告厅最后排的角落里,赵建国显得格格不入。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浅灰色旧夹克,在崭新环境的衬托下更显寒酸。强劲的冷气让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却依旧感到一股透骨的凉意。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放在膝盖上,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子上细小的褶皱。他的目光并未聚焦在光鲜亮丽的屏幕上,而是穿透那片虚假的溪流和欢笑的“孩子”,落在那巨大的、冰冷的屏幕边框上。屏幕上流淌的光影变幻,在他饱经风霜、刻着深深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更添一份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苍凉。眼角的皱纹在变幻的光线下如同干涸的河床。

宣传片在循环播放。郑明与领导的低声交谈带着满意的笑意。王海峰适时地拧开保温杯,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水,发出轻微的“嘶溜”声。后排一些老师开始低声议论屏幕的清晰度和音响效果,语气里带着惊叹与艳羡。

赵建国默默地站起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片光影交织的虚幻之地。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清凉、音乐与虚假的繁荣彻底隔绝。

**第二章:霉斑与账本的无声控诉**

走廊里,新铺的浅色地砖光可鉴人,反射着头顶明亮的Led灯带。残留的装修气味混合着空调冷风,形成一种冰冷的疏离感。赵建国没有回他那间位于教学楼角落、堆满杂物的物理教研室,脚步沉重地朝着校园最偏僻的西北角走去。

越往西北角,光鲜的气息迅速褪尽。地面从光洁的地砖变成了坑洼的水泥路,路旁的冬青树蒙着厚厚的灰土,蔫头耷脑。蝉鸣声变得异常聒噪,与远处锅炉房的沉闷噪音交织。空气闷热凝滞,弥漫着一股铁锈与废弃物的陈腐气息。

一栋低矮破旧的砖混结构平房矗立在眼前。暗红色的老砖墙面多处风化剥落,露出灰暗的砂浆。几扇窗户玻璃残缺不全,用木板或硬纸板勉强钉着。一扇厚重的、漆皮剥落大半露出暗红铁锈的铁门紧闭着,门把手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锁。门楣上方,一块白底红字的小木牌歪斜地挂着,“后勤仓库”几个字迹模糊不清。

这里,便是赵建国新的“岗位”——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沉重的、带着体温的黄铜钥匙,手指在冰凉的金属齿间摸索,找到了最大、最沉的那一把。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艰涩的“咔哒”声。他用力转动,锈蚀的锁芯发出刺耳的摩擦呻吟。

“吱嘎——”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如同实质般的陈腐霉尘气味汹涌而出!那是朽木、潮湿纸板、过期油漆、铁锈以及经年累月积攒的沉闷气息的混合体,呛得人几乎窒息。灰尘在门口射入的光柱中狂舞,如同被惊扰的幽灵。

仓库内部幽深昏暗。高高的、布满蛛网的顶棚下,堆积着如山的杂物:破旧课桌椅像被肢解的巨人残骸,歪斜堆叠;断了弦的球拍、瘪气的篮球、生锈的铅球散落一地;一捆捆发黄变脆的旧试卷和教材捆扎着,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是几台早已报废、蒙着油污和灰尘的旧式教学仪器。光线透过残缺的窗户和高处几个布满污垢的换气扇孔洞艰难挤入,形成几道浑浊的光柱,勉强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仓库深处则完全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赵建国站在门口,适应着昏暗与刺鼻的气味,抬步走了进去。脚下是厚厚一层浮土和杂物碎屑,每一步都踩出“咯吱”的声响。仓库深处,一面墙壁格外触目惊心——大片的、深褐色或墨绿色的霉斑如同丑陋的疮疤,在灰暗的墙面上肆意蔓延、交织,形成一片潮湿腐败的“地图”。霉斑中心区域,墙皮已大片鼓胀、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砖块。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源头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