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无明到清明(第3页)
这个疑问,其实刚刚也在少姝的心头打过转儿,且已有了定论,于是她犹疑的目光在舅舅与大师之间走了个来回,接着便侃侃道来,也是想要进一步确认:“我也说不好,都说人生苦短,没有足够的时间遍历一切,困惑彷徨时,不妨老老实实地问问自己:曾经为什么事着迷享受过?感到愉悦填满了整颗心,有意愿带着它努力走下去?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不仅身心合一,真正喜乐,更会不畏艰险,披荆斩棘,反而还觉得所知所能得其所哉?而落在别人眼里,甚至会像自找罪受,何苦来哉——横竖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思霄颔首,予以肯定,又补充道:“所谓天命,并不是指自己成为无形力量的无奈傀儡,而是百转千回之后,仍然矢志不渝的事。当一个人决心奔赴此事,他不会再解释评价,不会再追问求证,更不会觉得孤身一人而无所适从,只是心甘情愿地去默默完成,哪怕最终完成不了,也不会再动摇了。”
“便像姑娘高祖有道先生,既不‘仕’,亦不‘隐’,在他决心投身于设馆奖拔的一刻,已走上了一条在别人眼中并非‘康庄大道’的路,那不也是天命使然的?”佛图澄面色温和地举出一例,叫少姝心服口服。
她重重地应声:“正是,对于弟子们而言,有道先生亦师亦友,是最愿意了解他们的才华,鼓励他们施展的人,也使他们成为自己愿意成为的人,先生超脱的意志与行事已经获得了时人的足够尊敬。”
“找到天命所在,还有比之更幸运的事吗,这是停不下来的,方才聊到了嵇康,老朽不免心有所感啊。”柏公也缓缓地插话进来,“他那样的放浪形骸,率性而为,说到底,其实也是在不折不扣的做他嵇康自己呐!”
少姝睁大了眼睛,凄恻并慷慨的琴声仿佛在耳际回旋而起,觉醒的心灵,张扬的个性,真是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风度。
她接着说:“如果人不用做自己,吃饱喝足了,尽可蒙头大睡,又何必呕心沥血去弹琴赋诗、书字作画、岐黄养生呢?在风流名士眼里,‘天命’与其平生‘作为’休戚相关:人的作为越洒脱,他的生命也越丰足,越有价值。自然,求取功名利禄的作为,是有所为而为的,多受外界牵制,人是其欲念的奴隶;相反,率性的无所为而为,完全出于心甘情愿,人才是自心的主宰。”
刚刚的一番话着实石破天惊,激动难掩之下,尹毅又吸干了一碗茶,抹净嘴,不吭声,任由心绪起伏。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嵇康的品格,会令多少世俗中人向往却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啊。”思霄长长叹息。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出自《世说新语·品藻》: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大意是东晋桓温年轻的时候就与殷浩齐名,常有竞争之心,他问殷浩:“你和我相比,谁强些?”殷浩回答说:“我已经和自己打交道很久了,宁愿作我!”后世爱国词人辛弃疾多次在其词中化用这句气冲斗牛的话——“宁作我,岂其卿?”【《鹧鸪天·博山寺作》】;“翁比渠侬人谁好?是我常、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一杯酒!”【《贺新郎·用前韵再赋》】。无一不抒发出作者追求独立自我、绝不屈志附人的决心。在这里,笔者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于是又穿越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