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暮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向这座古老的帝都。护城河的水面倒映着城墙上新张贴的告示,墨迹在渐浓的夜色中仿佛流淌着暗红色的血光。 六扇门玄铁令牌催动的八百里加急,如同瘟疫般迅速将《肃靖江湖百十条》的寒意,精准地刺入了京城每一个角落的肌理。
明宁大街的血迹尚未完全冲刷干净,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铁锈味。
卖炊饼的老王头哆嗦着手收拾摊子,眼神不住瞟向街对面那张崭新的、几乎盖住了半面墙的《百十条》法榜。
几个识字的老主顾围在那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儒生颤巍巍地念着:“…无引者,视为非法结社,立行取缔!首恶枭首,从者流三千里!…身世如迷雾,籍册定乾坤…隐匿不报…鸡犬不留!”
“老天爷…”旁边卖菜的张大婶脸色煞白,手里的菜篮子差点掉地上,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分,“这…这是要把那些高来高去的爷们儿,都当牲口一样登记造册了?还要交税?那…那以后他们打架,是不是不敢在咱街面上打了?咱这些小老百姓,可被他们折腾怕了,三天两头就在街上打得昏天黑地,东西被砸坏不说,还连累咱担惊受怕。”
“打?”一个跑腿的小伙计嗤笑一声,带着点莫名的快意,“张婶儿,您没瞧见刚才血手人屠的下场?三大名捕出手,跟碾死个臭虫似的!以后还敢在京城亮刀子?看见那‘斩立决’三个字没?甭管对错,敢动手就是死路一条!以前那些江湖人仗着有点功夫,在京城横冲直撞,咱们这些普通人哪敢吭声。现在朝廷下了这狠招,我看他们还怎么张狂。”
他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个原本行色匆匆的路人也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望向那张仿佛散发着血腥气的法榜,眼神里混杂着恐惧、茫然,还有一丝长久被江湖纷争压迫后陡然看到强力管束的、隐秘的期盼。
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忧虑——朝廷如此酷烈手段,那些无法无天的江湖人,真能乖乖就范?若不能,这京城,怕是要掀起滔天血浪了。
一位头戴毡帽的中年汉子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开口:“话虽如此,可江湖人向来自由自在惯了,这新法如此严苛,他们能心甘情愿遵从?万一他们不服,联合起来反抗,朝廷应付得过来吗?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咱老百姓啊。”
旁边一位老者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朝廷此举也是无奈之举,江湖乱象丛生,再不整治,这京城恐怕永无宁日。只是这手段太过强硬,难免会激起江湖人的逆反之心。希望朝廷能有后续的妥善安排,既能约束江湖,又不引发大乱子。”
人群中,一位老者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后说道:“虽说这江湖人一向肆意妄为,搅得京城不得安宁,可这《肃靖江湖百十条》手段着实狠辣。不过话说回来,陛下如此雷厉风行,实乃英明神武啊!想那陛下年纪轻轻,却有这般果敢决断。麾下更有百战精锐,十万穿甲军,兵强马壮,这些江湖人士在朝廷大军面前,可不就如土鸡瓦狗一般。”
“是啊是啊,”一位路过的绸缎庄老板连忙附和:“陛下此举也是为了咱京城百姓的安稳。之前江湖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走在街上都提心吊胆的。如今有陛下这般铁腕整治,往后的日子应该能太平些了。”
“可这江湖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一个卖杂物的摊贩小声嘀咕着:“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儿来。”
“哼,他们敢!”老者用力一甩袖子,底气十足地说:“陛下既然敢下这道诏令,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那些江湖人若敢反抗,十万穿甲军踏平他们的老巢!陛下的威严,岂是他们能挑衅的。”
周围的人听了,都微微点头,眼中既有对未来京城安宁的憧憬,也有对那未知变数的隐隐担忧。暮色愈发深沉,那张贴在墙上的《百十条》法榜,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成为了京城命运转折的一道厚重符印,而少年皇帝的这一举措,究竟会为这座古老的帝都,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人都在忐忑不安中静静等待着。
这时,更夫老李头敲着梆子走过,嘶哑的嗓音在寂静下来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朝廷新法,肃靖江湖…”声音在空旷的街巷里回荡,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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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龙涎香尚未散尽,西城明宁大街的血腥气已被寒风卷走,但另一股更为沉重、更为压抑的气息,却如同无形的阴云,随着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帝国的心脏——京城。
《六扇门肃靖江湖百十条》的法榜,如同诸葛正我挥出的无形巨手,一夜之间,将冰冷肃杀的墨字拍在了京城各处最显眼的位置。城门、衙署、市集、乃至一些往日里江湖帮派盘踞的堂口附近,都糊上了这张散发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催命符”。
消息,比八百里加急的马蹄更快地钻进了京城每一座高门大院的朱门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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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长公主府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熏香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寒风与喧嚣。几位身份显赫的勋贵正围坐品茗,气氛却远不如炉火温暖。案几上,一份誊抄的《百十条》静静躺着,墨迹如刀。
“疯了…真是疯了!”一位小侯爷,手指颤抖地点着那卷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登记产业?连田庄、店铺、赌坊、青楼都要报?这…这和扒光了让人看有何区别!还要足额缴税?那些暗地里的营生,如何见光?如何缴税?”
他是开国勋贵之后,家族在京城及江南经营数代,明暗产业盘根错节,赌坊、放贷、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走私,都是维系家族奢靡的命脉。这《百十条》,无异于一把尖刀,直接捅在了他最不能示人的软肋上。
“何止产业?”另一位、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曾经的户部的一位实权侍郎,此刻脸上也全无平日的从容,只剩下凝重:“身世籍贯、师承门派、常住地址…这是要把所有人的根底都刨出来,放在六扇门的案头上!以后还有何秘密可言?连家里养了几个护院,都要烙印登记!这…这简直是视我等为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