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虎痴行（二）

当天夜里，肆虐的风雪仿佛活物般撕咬着山林，要将一切都冻结、压碎。

队伍在向导几乎冻僵、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语无伦次的指点下，终于在一处陡峭山壁的背风凹陷处，撞见了一个巨大的天然石洞。

洞口被几块崩落的、覆满厚厚积雪的巨石半掩着，如同天然的伪装，若非走到近前细察，几乎与嶙峋的山壁融为一体。

“天不绝人路！”

虎痴从冻得发紫的嘴唇里喷出一股浓白的哈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快！都给老子钻进去！”

士兵们如蒙大赦，鱼贯涌入。

沉重的行囊“噗通”、“噗通”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洞底岩石上，溅起细微的雪尘。

洞内比想象中深阔许多，像一头巨兽张开的喉咙。

虽然寒气依旧砭骨，仿佛能穿透皮肉冻僵骨髓，但总算隔绝了外面那能把人骨头缝都吹裂的刺骨寒风和铺天盖地的雪幕。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岩石特有的土腥气和一种久无人迹的阴冷霉味。

虎痴立刻像一头巡视新猎场的猛虎，展现出老行伍特有的干练和权威。

他魁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移动，目光如炬，迅速将洞内空间划分清楚。

“耗子！带三个手脚麻利的，去洞口把积雪铲开些，留出通风口！动作给老子轻点！别他妈弄出大动静，把山里的饿狼招来！”他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

“山猫！”他转向那个精瘦如猿猴的老兵。

“你眼神最好，带两个最机灵的弟兄，在洞外上风口的石头后面设暗哨！三班倒，给老子把眼珠子瞪圆喽！风吹草动，立刻发信号！记住，是‘信号’，不是咋呼！”

“老马！”他看向队伍里那个懂点草药、脸上总带着点愁苦的老兵。

“你懂点门道，赶紧看看！冻伤厉害的，手脚发青发木的，赶紧用雪搓！用力搓！搓到发红发热为止！记住，千万别用热水烫！那是找死！”

“剩下的人！”

他目光扫过那些几乎被疲惫压垮、嘴唇冻得乌青的士兵，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不容置疑。

“生火！多生几堆！靠里面干燥的岩壁！柴火省着点用！把湿透的衣裳、冻硬的皮甲都脱下来烤烤！水囊放火堆边上化开！抓紧时间！能喘口气就喘口气，能眯一会儿就眯一会儿！后面还有硬仗！”

命令清晰、具体、不容置疑。

疲惫不堪的队伍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又像生锈的齿轮被注入了滚油，立刻高速而精准地运转起来。

很快，洞内最深处的避风角落，一堆小小的篝火挣扎着跳跃起来。

橘黄色的火苗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精灵，努力驱散着浓重的黑暗和寒意，带来一丝微弱却足以让人眼眶发热的暖意。

跳跃的火光在嶙峋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影子，也照亮了一张张沾满雪水泥污、写满疲惫却又紧绷着神经的脸庞。

冰冷的水囊被架在火堆旁烤得发烫的石头上，里面冻得梆硬的冰碴开始融化，发出细微而持续的“滋滋”声，如同生命复苏的轻吟。

士兵们围拢在珍贵的火源旁，动作笨拙而急切地脱下冻得像铁板一样、几乎失去知觉的兽皮手套，将青紫肿胀、布满冻疮裂口的手脚，小心翼翼地凑近那跳跃的温暖。

有人哆嗦着从行囊里掏出冻得能砸死狗的杂粮饼子，用刀背或石块费力地敲碎成小块，丢进火边烤着。

这一点点温暖和食物，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滋润着干涸疲惫的躯体，也稍稍松弛了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洞内死寂的沉默被打破，低低的交谈声如同篝火燃烧时“噼啪”的伴奏，渐渐弥漫开来。

话题，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自然而然地滑向了那个支撑着他们在这冰天雪地的绝境中、啃着冰碴饼子、喝着热水糊糊，心底还能揣着一点微弱火种和盼头的人。

一个脸上斜贯着一条狰狞刀疤的老兵（大家都叫他“疤脸”），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和那道显眼的疤痕。

“想当年在北边当边卒，那营房是破，四面漏风，可好歹是个窝，他娘的，居然还要自备粮草兵器。那时候最快乐的事就是初一十五了，那些狗家伙会煮肉吃，我们能老远的闻到一点肉味。”他咂咂嘴，像是在回味一个遥远的、模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