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末春之冢
士兵们沉默地执行着命令,滚烫的稠粥被小心地喂进那些几乎失去生气的嘴里。
窝棚里,、木屋里、土房中。
浓烈的麦香与微弱、带着痛苦的吞咽声交织。
滚烫的食物流入冰冷的躯壳,试图点燃那微弱的生命火星。
然而,对许多人来说,终究是迟了。
一个枯槁如柴的老者,刚咽下小半勺粥,浑浊的眼珠茫然地亮了一瞬,随即熄灭。
头一歪,气息断绝。
他那干瘪的唇上,沾着一点金黄的粥糊,焕然的瞳孔,里面带着一丝叫作希望的光!
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老妇人,拼尽力气咽下一口热粥,身体剧烈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仿佛解脱的叹息,便再无声息。
她紧攥着破布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相似的景象,在几个窝棚里无声上演。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他们生命的烛火在暖食的诱惑下挣扎跳动,旋即被长久的酷寒、饥饿、绝望彻底扑灭。
涅盘军士兵们的手顿住了,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喂食的对象却已冰冷。
没有惊呼,没有哭嚎。
只有风雪呼啸和粥锅余烬偶尔的噼啪,士兵们脸上,被寒风和战斗刻下的线条更深了。
他们的眼神扫过那些刚咽气、脸上凝固着对食物渴望的躯体,没有泪。
眼中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在沉淀——是见惯生死的麻木,麻木之下,却是目睹希望瞬间破灭的钝痛,对这残酷世道无声的怒火。
他们放下碗,动作依旧利落,却带着刻意的轻缓。
无声地,几人默契俯身,将尚有余温的躯体小心抬起,如同搬运易碎瓷器,却又带着沉重的仪式感。
他们将他们抬到村落东头一处相对避风的雪坡下,挨着先前战死的奴丁尸体——但却刻意隔开一段距离。
生与死,在这片雪地上,被沉默地划分开。
就在搬运最后几具遗体时,一个被救到空地、刚喝了热粥、恢复些气力的中年奴户,挣扎着扑到一个年轻士兵脚下。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士兵沾满血污的裤腿,仰起一张因激动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嘶哑哭喊:
“军…军爷!求求你们!救救她们…救救那些女娃子!她们…她们在村子外头…二里地…山沟背阴的地方…有个破窝棚…求求你们…快去…晚了…晚了就都冻死了啊!”
他的眼泪混着鼻涕,在冻得发紫的脸上结成冰晶。
年轻士兵脚步顿住,低头看着脚下这卑微的生命,那绝望的哀求像冰锥刺进心里。
他猛地抬头,望向远处正指挥清理战场的虎痴用尽全力吼道:“虎尘君!有百姓报!村外二里!山沟有窝棚!里头…怕还有女娃子!怕是…怕是不行了!”
虎痴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射向报信的奴户,又瞬间投向村外风雪笼罩的山峦方向。
“二里地?山沟背阴?”
虎痴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字字像从冰缝里挤出来。
“疤脸!带你的人!山猫!点十人!带火把!立刻跟我走!快!快!!” 命令如炸雷!
被点到的士兵没有丝毫迟疑,扔下手中活计,抄起武器,点燃松明火把。
火焰在狂风中剧烈摇曳,映照着一张张肃杀紧绷的脸。
虎痴一马当先,沉重的战靴踏破积雪,朝着所指方向狂奔!
疤脸、山猫紧随其后,精锐士卒如离弦黑箭,刺入茫茫风雪!
那奴户也被一个士兵半搀半拖着,踉跄跟在队尾指路。
二里地,在积雪过膝、寒风刺骨的夜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火把光在风雪中明灭不定,随时都会一熄灭一般。
而士兵们沉默奔跑跋涉,只有粗重喘息和踩雪的咯吱声。
虎痴心头压着寒冰,奴户绝望的哭求,窝棚里生命无声熄灭的景象,在脑中交替闪现。
他不敢想那窝棚里的景象,牙关咬得更紧,脚下催得更快!
终于,在奴户颤抖的手指和火把光指引下,他们找到了!两座小山包之间,一处极其隐蔽、完全背阴的山沟。
沟底,一个用粗劣树枝、破席、积雪勉强搭成的低矮窝棚,如同被遗弃的兽巢,孤零零蜷缩在阴影里,与雪色浑然一体,不见一丝光亮,不闻一丝生气。
一股浓重的不祥,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围起来!” 虎痴低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