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坐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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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每说一句,凌姨娘的脸色就白一分,周围人的目光就更加鄙夷一分。

诡异的是,这两个女人竟不是维护各自的孩子,而是在指责对方没有照顾好“对方的孩子”——苏氏指责凌姨娘没有照顾好傅九阙,凌姨娘指责苏氏没有照顾好傅长安。

这场面荒诞得让韦寒再次笑出声来:“妙啊!真是妙极了!长庆侯府这家风,当真令人大开眼界!敢情两位夫人是换着儿子养呢?”

这话引得围观众人窃窃私语,看向长庆侯一家的目光越发怪异。

傅隆珅气得浑身发抖,却碍于场面不好发作。

偏偏韦寒得理不饶人,又添了一把火:“侯爷真是好福气,左拥右抱不说,还得两位夫人如此,实在是...”

“韦探花。”傅九阙突然开口,让在场的嘈杂声瞬间静止。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冰刃般直刺韦寒:“听说今早吏部李侍郎府上走失了一个丫鬟,好像是叫翠儿?韦探花可知此事?”

韦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

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长庆侯望着儿子的背影,心中惊涛骇浪般难以平静。

他一直以为这个儿子温文尔雅,甚至有些软弱可欺,今日方才见识到他深藏不露的锋芒。

那个翠儿…………

傅隆珅突然想起今早听到的传闻,说是吏部李侍郎最宠爱的丫鬟莫名失踪,李侍郎大发雷霆,下令严查。

傅隆珅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京兆府尹孙淮云这时转向长庆侯开口了:“侯爷,下官深知此事令您为难。只是苦主跪在府衙前哭诉,声称若不得公道便要敲登闻鼓,如今街头巷尾已有风言风语。陛下最重民生,若知晓侯府子弟涉及凌虐幼儿,下官实在压不住,还需侯爷您给个章程。”

他话说得客气,字字句句却都在逼长庆侯傅隆珅做出选择。

是保下嫡子,与京兆府乃至可能惊动的御前对抗,还是交出傅长安,全了侯府颜面。

傅长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父亲面前,一把抱住傅隆珅的腿:“父亲!儿子冤枉!那家贱民分明是讹诈,儿子那日只是路过,见那孩童可怜给予些银钱,他们便反咬一口,父亲明鉴啊!”

他抬头,额上尽是冷汗,眼中满是惊惧。

见傅隆珅面色铁青,傅长安咬咬牙,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加了一句:“况且儿子如今已是个废人,如何还会对孩童起那般心思?此事若闹大,儿子名声尽毁无妨,可侯府颜面何存?父亲颜面何存啊!”

这既是在求饶,也是在威胁。

如果他这个嫡子不能人道的丑闻传开,长庆侯府必将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傅隆珅负手而立,目光扫过跪在脚边涕泪横流的嫡子,又掠过面容沉静看不出情绪的庶子傅九阙。

一边是惹下大祸,可能身负重罪且已成“废人”的嫡子,一边是前程远大,能为侯府带来实际利益的庶子。

利益的天平,在他心中早已倾斜。

“冤枉?”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讽刺响起,“傅世子口中的路过,可是带着好几个刁奴,将孩子们强行掳走?你给的钱,便是那三个孩子一身伤痕?”

说话的正是韦寒,此刻俊朗的脸上满是冰霜。

他的话,彻底击垮了傅长安苍白的辩解,也坐实了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傅隆珅闭了闭眼,最后一丝犹豫散去。

“侯爷!”一声呼喊划破空气。

凌姨娘再也按捺不住,从廊柱后冲了出来,扑到傅隆珅面前,“侯爷!长安是您的嫡子啊!他纵有千般不是,也是侯府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您不能听信外人一面之词就…………”

她话未说完,但恐惧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她看穿的结局。

侯爷要放弃长安了!

“闭嘴!”傅隆珅猛地睁开眼,眼中尽是烦躁与厌恶,“无知妇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下去!”

“侯爷!长安他是…………”

“堵上她的嘴!拖下去!”傅隆珅毫不留情地下令,眼神冰冷。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毫不客气地捂住凌姨娘的嘴,不顾她的拼命挣扎,硬生生将她拖离了前院。

她绝望的呜咽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高墙之后。

她苦心经营多年,今日却连为自己亲生儿子说句完整话的资格都被彻底剥夺。

“啧,”站在角落里的虞逍遥抱着臂膀,翻了个白眼,低声对身旁的孟玉蝉道,“真够恶心的。这就是高门大户?算计来算计去,亲儿子说弃就弃,说堵嘴就堵嘴,比我们江湖上的黑店还不讲情面。”

孟玉蝉神色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她听到虞逍遥的话,唇角勾起一丝讥笑。

“侯府从来如此。何曾有过什么亲情?不过是各自算计,权衡利弊罢了。往日不过是有人默默担待,维持着表面平衡罢了。”

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轻轻掠过站在前方的夫君傅九阙。

傅九阙似有所感,微微侧头,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与安心。他们都知道,孟玉蝉口中的“有人”,便是傅九阙。

以往多少侯府的污糟事,都是他在暗中费力弥补,才没让这艘破船彻底沉没。

而如今,傅长安自己作孽,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所有的丑陋不堪便再也掩盖不住,赤裸裸地暴露在人们面前。

傅长安瘫软在地,目光绝望地扫向四周,最后落在侯夫人苏氏身上。

苏氏却只是偏过头去,用手帕按着眼角,未曾看他一眼,更未曾如他预期般出来替他求情。

这一刻,傅长安终于彻底明白。

没有人会救他。

父亲为了利益和颜面,选择放弃他。

凌姨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被无情拖走。

苏氏明哲保身,不会为他犯险。

他完了。

京兆府尹孙淮云再次开口,打破了死寂:“侯爷,您看……”

傅隆珅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傅长安时,眼神已冰冷如同在看陌生人。他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什么脏东西一般,声音疲惫:

“孽子闯下如此大祸,败坏门风,老夫痛心疾首。孙大人,便请你,依法办事吧。”

孙淮云刚要应下。

就在这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向低调得几乎让人遗忘的二房老爷傅隆瑾及其妻子高氏,竟从角落的假山后转了出来。

傅隆瑾面色有些发白,眼神闪烁,似乎是被身旁的高氏用力推了一把,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

“大、大哥,”傅隆瑾的声音带着怯懦,却又有一股被逼急了的孤注一掷,“此事或许另有隐情。长安,他或许真是冤枉的。我有办法证明!”

苏氏正因傅长安之事心乱如麻,眼见这平日里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二房竟在此刻跳出来添乱,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不满和厌恶。

她狠狠剜了高氏一眼,但碍于京兆府尹和众多宾客在场,只得强压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二弟,此事非同小可,岂容你信口开河?莫要胡言乱语!”

傅隆瑾被苏氏一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高氏却在他背后用力掐了一把。

他吃痛,又想起妻子的怂恿和许诺,只得把心一横,道:“大嫂息怒!我并非胡言!我的办法,能直接证明世子,证明长安他根本没有侵犯孩童的条件!”

没有侵犯的条件?

这话说得古怪,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就连瘫软在地的傅长安也抬起泪眼,茫然地看向这个平日里他根本瞧不上的二叔。

傅隆瑾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大声道:“因为长安他早已被人阉了,根本不能人道!试问,一个不能人道的男子,如何能犯下侵犯幼儿之罪?这分明是诬告!是有人要陷害我们侯府!”

“轰——!”

此言一出,不啻于一道惊雷劈在了前院。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刚刚赶过来不久的表小姐苏烬月,原本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傅长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未来的夫君,是个太监?这怎么可能?!

“你胡说!!!”傅长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弹起来,面目狰狞,指着傅隆瑾嘶吼,“你血口喷人!我没有!他在污蔑我!我没有!”

他拼命地否认,声音因恐慌和羞辱而变调,那过于激烈的反应,反而更显得心虚。

长庆侯傅隆珅气得浑身发抖,额头青筋暴跳,他苦心想要遮掩的家族丑闻,竟被这个蠢货弟弟当众吼了出来!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石桌,怒吼道:“傅隆瑾!你给我住口!滚下去!!”

然而,已经晚了。

探花郎韦寒发出一声嗤笑,摇着头,目光却锐利地扫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傅九阙:“原来如此,好一个长庆侯府,好一个新科状元爷的家门。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浓得化不开,几乎是在明指侯府藏污纳垢,而傅九阙对此或许知情,甚至,这惨剧背后未必没有他的手段。

傅九阙面对嘲讽,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瞥了韦寒一眼,语气平静:“韦探花还是多关心案情本身为好。”

这种过于冷淡的反应,反而更让人心生疑窦,觉得他或许早已知情,甚至乐见其成。

京兆府尹孙淮云适时地清了清嗓子,面露难色,却不得不开口:“傅二老爷,您这番证词……唉,下官方才未及详说。据那三名受害孩童清晰供述,傅世子是在行凶之后,才被一路侠义之士撞破并施以惩戒的。因此,这,并不能证明世子无辜,反而恰恰坐实了他先行恶,后遭私刑的事实啊。”

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掐灭。

傅隆瑾和高氏傻眼了,他们原以为抓住了惊天逆转的把柄,却没想到,竟是坐实了傅长安罪名的催命符!

傅隆珅闭上眼,身体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老了许多。

他知道,大势已去。再挣扎,只会让侯府和他自己更加颜面扫地。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嘶哑疲惫:“孙大人,孽子就交由你依法查办吧。只求在案情未明之前,稍加关照。”

这“关照”二字,说得极其艰难,已是放弃挣扎,只求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侯爷!”苏氏惊叫一声,却也被这连番打击弄得心神俱裂,说不出别的话来。

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如泥的傅长安堵上嘴,拖死狗一般拖离了前院。

“不……不……怎么会这样……”苏烬月看着傅长安被拖走的背影,喃喃自语,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她猛然看向傅隆珅和苏氏,声音尖利起来:“姑父!姑姑!你们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以后怎么办?你们要我嫁给一个,一个……”

她“一个”了半天,那耻辱的词语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化作绝望的哭泣。

苏氏心烦意乱,哪还顾得上她,只厌烦地挥挥手:“带表小姐回房休息!”

立刻有婆子上前,半强迫地将哭闹不休的苏烬月架走了。

她的人生指望,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我的儿啊——!”一声凄厉的哭嚎响起,竟是刚才被拖到后院又挣扎着跑回来的凌姨娘,刚好看到儿子被拖走的一幕,受不住这刺激,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前院彻底乱成一团。

宾客们面面相觑,今日这瓜吃得实在太过炸裂。

他们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一直沉默却仿佛成了最后赢家的傅九阙,纷纷上前,低声拱手告辞。

“傅大人,府上既有要事,我等先行告辞……”

“傅状元,节哀……”

“告辞,告辞……”

傅九阙面无表情,一一颔首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