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皖老村 作品

第15章 开堂口(第2页)

她哭嚎着,连滚带爬地翻下床,也顾不上害怕了,抄起床边扫地的笤帚,闭着眼朝着空中乱舞乱打:“滚!滚出去!脏东西滚出去!”

笤帚打在空气里,打在飘飞的布条上。卧室里的“风暴”似乎被王翠花的彪悍举动短暂地压制了一下,那些乱飞的锅碗瓢盆和衣服碎片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但紧接着,仿佛被激怒了,那股无形的力量骤然加剧!一个装咸菜的粗陶坛子猛地从厨房飞进卧室,擦着刘三金的头皮,“咣”一声砸在床头的墙壁上,碎片和咸菜疙瘩四溅!

“妈呀!”王翠花吓得笤帚脱手,抱着头又缩回了床上,只剩下绝望的哭嚎。

刘三金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床沿,看着满屋狼藉,嗅着空气里那股越来越浓的臊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那老头…那黄皮子…真的找上门了!“摊上大事了”……原来是真的!他浑身冰冷,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这一夜,在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布料的撕裂声和王翠花间歇性的哭嚎咒骂声中,显得无比漫长。直到天色蒙蒙亮,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叫,卧室里那场疯狂的“风暴”才如同退潮般,毫无征兆地平息下来。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片和布条,以及几乎被恐惧和绝望彻底掏空的刘三金夫妇。

阳光惨白地透过糊着布条的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刘三金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脸色灰败,像被抽了筋的癞皮狗,一步三晃地挪到他那间“三金五金店”门口。!1+3¨y?u?e*d

*u_.`c+o¢m!铁皮卷帘门哗啦啦拉起的声音,在清晨空旷的市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门刚拉开一条缝,一股熟悉的、浓烈到呛人的旱烟味儿就钻进了鼻孔。

刘三金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他僵硬地抬起头。果然,就在他店门口那个缺了角的水泥台阶上,昨天半夜巷子里那个拄拐的怪老头,正大马金刀地蹲在那儿!依旧是那身深色旧褂子,头发乱糟糟,脸上皱纹深刻。不同的是,他此刻看起来精神头十足,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嘴角叼着根老长的旱烟袋锅子,正吧嗒吧嗒地抽着,喷出一团团浓重的蓝灰色烟雾,把他那张老脸都笼得有些模糊。烟雾缭绕中,那根歪歪扭扭的长拐棍儿就斜倚在他腿边。

老头听见动静,慢悠悠地转过头,烟袋锅子从嘴里拔出来,在台阶上“当当”磕了两下烟灰。他眯缝着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刘三金那副魂不守舍的倒霉相,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幸灾乐祸的讥诮笑容。

“哟,刘老板,早啊?”老头的声音还是那么尖细,带着一股子油滑劲儿,“看你这气色,啧啧,昨儿晚上…家里挺热闹吧?”

刘三金看着老头那张脸,再闻到那熟悉的烟味里混杂着的淡淡臊气,昨晚家里那场噩梦般的混乱瞬间涌上心头。恐惧、愤怒、憋屈……种种情绪像开了锅的粥,在他胸腔里翻腾。他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手指着老头,想破口大骂,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老头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又美滋滋地吧嗒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烟圈晃晃悠悠飘到刘三金面前,带着辛辣呛人的味道。

“小子,”老头收起那点讥笑,小眼睛里的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小锥子,直直钉在刘三金脸上,“俺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昨儿个你坏了俺的大事,这事儿,没完!”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刘三金的心口窝,“想安安生生过日子?成!给你指条明路——”

他顿了顿,烟袋锅子指向刘三金那间堆满杂物的昏暗小店,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就在这儿!把你店里拾掇出块干净地方!摆上香炉!供上俺黄三太爷的长生牌位!从今往后,俺就是你家的‘掌堂教主’!你,刘三金,就是俺的出马弟子!这堂口,你开也得开,不开——”老头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那笑容阴森森的,“——俺就让你家比昨儿晚上还热闹十倍!锅给你砸漏喽!炕给你掀喽!让你两口子天天睡露天地儿!”

“开…开堂口?”刘三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一个穷得叮当响、连香都只在过年给祖宗上三根的五金店小老板,要立堂口当出马仙?供的还是眼前这个睚眦必报、手段邪性的黄皮子?这简直比天方夜谭还离谱!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可老头那阴恻恻的笑容和昨晚家里的惨状,像两座大山,死死压住了他所有反抗的念头。

“大…大仙…”刘三金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哭腔,腰不自觉地就弯了下去,几乎要跪倒,“您…您高抬贵手啊!我这…我这小破店,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哪还有钱供奉您老人家啊?您看我这,穷得连耗子进来都得含着眼泪走……”

“少跟俺哭穷!”黄三太爷(刘三金心里已经自动给他安上了名号)不耐烦地一挥手,烟袋锅差点戳到刘三金鼻子上,“本大仙是那种眼皮子浅、光盯着你那三瓜俩枣香火钱的俗物吗?”他挺了挺佝偻的腰板,努力想做出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可惜配上他那身打扮和叼着的烟袋,怎么看怎么滑稽。

“听着,小子!”黄三太爷小眼睛一瞪,精光四射,“俺们老黄家,在关外那也是响当当的仙家!俺黄三太爷,更是有名有号!俺坐你的堂口,那是你的造化!是看你小子虽然嘴欠眼瞎,但根骨里还藏着那么一丝半缕的灵性!搁过去,这叫仙缘!懂不懂?”

他凑近一步,那浓烈的旱烟味和臊气混合着扑面而来,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蛊惑:“俺说了,俺专治各种‘穷病’!你供着俺,好好当这弟马,替俺行道,积攒功德。俺保你——”他烟袋锅子在空中潇洒地画了个圈,“——时来运转,财源广进!让你这破五金店,变成金疙瘩店!让你那凶婆娘,见了你都眉开眼笑!咋样?”

刘三金被他喷了一脸烟,听着这番半是威胁半是画大饼的话,心里直打鼓。信?这老黄皮子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不信?看看家里那堆破烂,想想昨晚的恐怖……他打了个寒颤。

“可…可是大仙,”刘三金苦着脸,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这…这立堂口,是不是得挑日子?得找明白人看?得准备好多东西?红布、香烛、供品、堂单……” 他越说声音越小,这些东西哪样不要钱?他现在兜比脸还干净。

“啰嗦!”黄三太爷胡子一翘,显然耐心耗尽,“哪来那么多穷讲究!心诚则灵!懂不懂?就今天!现在!立刻!马上!”他用拐棍重重地敲着水泥台阶,“俺说行就行!东西?你店里没红布?找块干净的红

塑料布也行!香炉?找个吃饭的破碗洗干净!香烛?先去小卖部赊一把最便宜的线香!供品?”他小眼睛瞟了一眼旁边小卖部门口摆着的烧鸡,舔了舔嘴唇,“…先欠着!回头补上!赶紧的!磨蹭啥!再磨蹭,信不信俺现在就让你的扳手螺丝满天飞?”

!看着黄三太爷那副“你不干老子就掀摊子”的架势,再想想家里可能再次面临的浩劫,刘三金彻底蔫了。他认命地耷拉下脑袋,像霜打的茄子。“…成…成吧…大仙…您…您里边请…”他哆哆嗦嗦地拉开卷帘门,侧身让开。

黄三太爷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叼着烟袋,拄着那根比他高出一大截的长拐棍,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刘三金那间弥漫着铁锈味和灰尘气息的五金店。那姿态,活像个刚打下江山的山大王,巡视自己的新地盘。

小小的五金店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铁锈、灰尘,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黄鼠狼臊气。刘三金像个提线木偶,在黄三太爷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监视下,手忙脚乱地“布置”着他的“仙堂”。

角落一个积满灰尘、堆满废旧电线和杂螺帽的破木箱子被清空。刘三金翻箱倒柜,最后在工具箱底下扯出一块不知哪年哪月剩下的、边缘都磨毛了、还印着“xx化肥”字样的红塑料布。他抖了抖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铺在木箱子上当桌围,红布上那几个白色大字显得格外刺眼。

香炉?没有。他瞅了瞅墙角,那里扔着个豁了口的破搪瓷碗,以前用来拌水泥腻子的,里面还残留着点灰白色的干结物。他捡起来,跑到门口的自来水管子下,胡乱冲了冲,碗沿的豁口像个咧开的嘲笑嘴巴。就它了!他把破碗放在红塑料布中间。

香烛?刘三金哭丧着脸,跑到隔壁小卖部,好说歹说,赊了一把最便宜、细得跟牙签似的线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