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贪鼎焚身
古董商赵守财贪得无厌,低价强买青铜鼎。 鼎身刻着“贪者焚身”四字,他嗤之以鼻。 当夜鼎内真火烧穿库房地窖,将他毕生收藏付之一炬。 转世成铁匠学徒,遭师傅陈铁锤虐待。 陈铁锤因前世妻女被富人害死,憎恨一切富人。 学徒为富人修补首饰,陈铁锤盛怒下将其推入熔炉。 再转世为书生柳慕痴,痴迷考据,迎娶胡小姐却冷落娇妻。 胡小姐傲慢,烧毁柳慕痴视若珍宝的古籍孤本。 柳慕痴悲愤自焚,火势蔓延烧死胡小姐。 胡小姐转世为富商独女,疑心深重。 她怀疑未婚夫李郎中下毒,暗中调换药碗。 李郎中误饮毒药身亡,胡小姐悔恨自尽。 五人在轮回中背负贪嗔痴慢疑,永世不得解脱。 ---
南州城里,天刚擦黑,浓重的暮色便如泼墨般侵染下来,将白日里的喧嚣一点点吞噬殆尽。白日里车马喧嚣的东市,此刻只余下零星几点灯火,如同鬼火般在深巷尽头摇曳不定。潮湿的青石板路,白日被无数鞋履磨得光亮,此刻却吸饱了湿气,在灯笼微弱的光晕下,幽幽地泛着一层滑腻腻的冷光,踩上去,脚步声都黏滞沉闷,仿佛踏在什么活物冰冷的脊背上。
赵记古董铺那两扇沉重的黑漆木门,早已严丝合缝地关上。门楣上挂着的“赵记”木牌,在穿堂而过的夜风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单调而悠长,像是某种不祥的计数。铺子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的库房内,却点着数盏牛油大蜡,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烛火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人影,如同几头无声咆哮的鬼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是陈年木料、旧书卷、灰尘、以及各种不明来路的古物混杂在一起的气息,浓重得几乎让人窒息。赵守财就站在这片浑浊的光晕里。他四十出头,身材矮胖,一张面团似的圆脸上嵌着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此刻正死死盯住房间中央地上放着的一件东西,那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喷出火来,连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也顾不得擦拭。
那是一只青铜鼎。它不高,约莫两尺有余,三足稳稳地扎在地上,透着一股沉雄的古意。鼎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绿锈,如同病态的苔藓,层层叠叠,遮掩了大部分原本的纹路。然而,就在这层绿锈之下,靠近鼎口边缘处,有四个深深的篆字,如同被某种诅咒之力硬生生錾刻进冰冷的金属里,每一个笔画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狰狞与不祥——
贪者焚身!
烛光摇曳不定地舔舐着那四个字,字痕深处的阴影随之诡异地蠕动,仿佛有活物蛰伏其中,随时会破锈而出。
“赵爷……”一个干瘦如柴、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的汉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泥点的粗布短打,蜷缩在库房最阴暗的角落阴影里,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在抽动,“您看……这鼎……它、它邪性得很呐!小的在城西乱葬岗那破窑里起出它时,就觉得浑身发冷,背上像有冰溜子在爬……那刻字……”他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眼神惊惧地瞥了一眼那四个字,“看着就瘆人!要不……要不您再添点?这买命钱,太薄了……”
赵守财那肥厚油腻的嘴角猛地向下一撇,扯出一个极其鄙夷又冰冷的弧度。他缓缓踱步上前,皮底靴踩在干燥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每一步都像敲在干瘦汉子绷紧的心弦上。他绕着那青铜鼎慢悠悠转了一圈,肥短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贪婪,轻轻拂过鼎身冰冷的绿锈,在那四个狰狞的篆字上略略停顿了一下,指腹传来粗粝冰凉的触感。
“嗤——”赵守财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冷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汉子脸上,“买命钱?张老蔫,你这条烂命,值几个大子儿?”他猛地弯下腰,那张油光光的胖脸逼近角落里的张老蔫,小眼睛里射出毒蛇般阴冷的光,“这鼎,来路不明,晦气冲天!也就我赵守财,心善,肯出钱替你消灾!十两银子,够你买副薄皮棺材了!再啰嗦……”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黏腻的狠毒,“信不信我让你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直接去乱葬岗喂野狗?”
张老蔫浑身剧烈地一抖,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嘴唇哆嗦着,泛着死灰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溺水之人看着最后一块浮木飘走。他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颤抖着接过赵守财丢过来的那锭小小的、冰冷的银子。银子落入手心的重量,轻飘飘的,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赵守财满意地看着张老蔫那副丧魂落魄的样子,仿佛欣赏一件得意的杰作。他直起身,肥胖的脸上重新堆起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狞笑的表情。“抬走!给我抬到地窖里去!跟那些宝贝放一块儿!”他大手一挥,对着旁边两个早已候着的、肌肉虬结的伙计粗声命令道,声音在堆满奇珍异宝的库房里嗡嗡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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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伙计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一人抓住鼎的一只足。那青铜鼎入手极沉,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直渗骨髓。他们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吭哧吭哧地将这沉重的、刻着诅咒的不祥之物,一步步挪向库房角落那扇通往幽深地窖的厚重木门。木门被推开时,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和陈年霉腐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赵守财没有跟下去。他站在地窖口,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那片被油灯微弱光芒勉强撕开的黑暗。伙计们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石阶上回荡,渐渐下沉。他看着那鼎在昏黄灯光下模糊而狰狞的轮廓最终消失在窖口的黑暗中,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无声地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贪者焚身?”他喃喃自语,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嗤嗤的低笑声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老子贪了一辈子,烧死过谁?哼!宝贝啊宝贝,进了我赵守财的地窖,就是我的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拿走!”他猛地转身,对着外面喊,“栓子!把门给我锁死!加三道锁!谁敢靠近,打断他的狗腿!”
沉重的木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和声响。库房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以及赵守财在满室珍宝间心满意足踱步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他走到一个多宝格前,拿起一只温润的羊脂白玉瓶摩挲着,又掂了掂旁边一个沉甸甸的金佛,脸上是饕餮饱食后的满足与贪婪。
时间在封闭的库房里无声流逝。蜡烛燃烧了大半,烛泪堆积如小山,烛光也变得有些飘摇不定。赵守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肥硕的身体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准备离开这满是珍宝也满是腐朽气味的库房,去内室安歇。
就在他转身走向库房大门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闷响,如同烧红的铁块猝然浸入冰水,毫无征兆地从脚下那幽深的地窖中穿透上来!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糊中混合着金属熔化的奇异腥气,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猛地从地窖门缝里钻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库房!
赵守财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他肥胖的身躯猛地一僵,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连头发根都似乎要炸立起来!那不是木柴燃烧的烟火气,也不是寻常物件烧焦的味道。那是一种……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仿佛连灵魂都能灼烧殆尽的、纯粹毁灭的味道!
“什么鬼东西?!”他惊骇地低吼一声,猛地回身,一双小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住那扇通往地窖的木门。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攥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几乎是同时——
“轰!!!”
一声沉闷至极、却又仿佛蕴含着开山裂石之威的巨响,从地底深处猛烈地爆发出来!整个库房,不,是整个赵记古董铺的地基,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墙壁上挂着的字画哗啦啦作响,博古架上的瓷器玉器相互碰撞,发出令人心碎的脆响!
那扇厚重的、锁着三道铁锁的地窖木门,在赵守财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被地狱的烈焰从内部轰击!坚固的木板瞬间扭曲、变形、发黑、炭化!无数道赤红刺眼、带着毁灭气息的火舌,如同狂暴的毒龙,猛地撕裂了木板的束缚,从门板的缝隙、边缘、甚至直接破开大洞,狂怒地喷涌而出!
那火,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它并非寻常火焰的橙黄或赤红,而是呈现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仿佛能烧穿灵魂的炽白!火舌舔舐之处,空气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留下道道扭曲蒸腾的热痕。更可怕的是,那火似乎并非无根之源,它源源不断地从地窖深处喷发上来,带着一种古老金属被极致高温熔化的腥气,以及无数珍贵木材、丝绸、古籍、字画在瞬间灰飞烟灭的绝望焦糊味!
“我的……我的宝贝啊——!!!”赵守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嚎叫声中蕴含的绝望和痛苦,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动容。他肥胖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喷吐着地狱烈焰的地窖口扑去!
什么诅咒,什么邪性,什么“贪者焚身”,此刻全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让他灵魂都在燃烧的念头——他的毕生心血!他视若性命的无数珍宝!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金银玉器!全在地窖里!那是他的命根子!
“拦住他!快拦住东家!”库房门口闻声冲进来的栓子和其他伙计,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和赵守财疯狂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栓子反应最快,嘶吼着扑上去,死死抱住了赵守财的一条胳膊。另外两个伙计也反应过来,拼命拽住赵守财肥胖的身躯。
“放开我!滚开!我的东西!我的宝贝全在下面!”赵守财双眼赤红,状若疯魔,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他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蛮力,拖着三个伙计踉跄着向那喷火的地窖口逼近。炽白火焰散发出的恐怖高温,隔着几步远已经烤得他须发卷曲,脸上皮肤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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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不能过去啊!火!火邪门啊!”栓子惊恐地尖叫,死死拖住赵守财,脸被热浪烤得通红。他看到那炽白的火舌舔过地窖口旁边一个紫檀木的架子,那坚硬如铁的木头竟如同油脂般瞬间软化、焦黑、化作飞灰!这根本不是凡间之火! “轰隆——哗啦啦——!”
地窖深处再次传来一声更为沉闷、更为剧烈的坍塌声!紧接着,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带着焚尽一切威势的炽白火柱,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从地窖口冲天而起!库房坚固的木质地板,在接触到这毁灭之炎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纸张般无声地化为乌有,露出下面那个已成炼狱的巨大空洞!
“呃啊——!”赵守财发出半声短促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惨嚎。那毁灭性的白炽火柱,如同贪婪的巨蟒,无情地舔舐、吞没了他扑在最前面的半截肥胖身躯!
栓子和另外两个抱着赵守财的伙计,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灼热的气浪猛地撞来,伴随着皮肉瞬间焦糊的可怕气味。他们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堆满古董的架子上,砸碎一片叮当作响的珍宝。
赵守财那被火焰吞噬的残躯,只来得及在炽白的光焰中扭曲、抽搐了那么一瞬,便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像,迅速焦黑、萎缩、碳化,最终化作一小撮随风飘散的、带着油脂焦臭的黑灰,混合着无数价值连城的珍宝一同灰飞烟灭的尘埃,簌簌落下,再也分不清彼此。
地窖口喷涌的炽白烈焰并未停歇,反而更加狂暴地向上蔓延,贪婪地吞噬着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古玩字画、紫檀木架、丝绸锦缎……一切的一切,都在那纯粹毁灭的白光中无声地化为虚无。火光映照着栓子等人惨白如纸、写满无尽恐惧的脸,他们连滚爬爬,哭喊着逃离这已成真正地狱的库房,身后是焚尽一切的烈焰和彻底崩塌的、赵守财贪婪一生的财富之梦。
炽白的烈焰最终冲天而起,彻底吞没了赵记古董铺那曾经象征着财富和贪婪的黑漆木门,将“贪者焚身”四个字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判词,在夜空下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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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镇深秋的清晨,朔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子,呼啸着刮过狭窄肮脏的街道,钻进每一个缝隙,带走最后一丝暖意。镇东头,老铁匠陈铁锤的铺子,早早便传出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这声音沉闷、单调,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穿透寒风,敲打在每一个早起行人的心上。
铺子里,炉火烧得正旺,暗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炉膛,将巨大的风箱影子投在熏得乌黑的土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热浪滚滚,与门缝里钻进来的寒风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炉火,吃力地拉着巨大的风箱。他叫二狗,是陈铁锤唯一的学徒。单薄的破棉袄根本挡不住寒意,后背却被炉火烤得滚烫,冰火两重天煎熬着他。一张小脸沾满煤灰和汗渍,嘴唇冻得发紫,干裂起皮,每一次拉动沉重的风箱,都要用尽全身力气,瘦削的肩胛骨在破棉袄下清晰地凸起、耸动,像一对随时会折断的翅膀。汗水混合着煤灰,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污浊的沟壑。
“呼……呼……”沉重的喘息声淹没在风箱的呜咽和炉火的咆哮里。
“没吃饭吗?废物!”一声暴雷般的怒吼在二狗头顶炸响。
陈铁锤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这铁匠四十多岁,身材异常魁梧,像一尊黑铁塔。常年与火炉为伴,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脸庞、脖颈、粗壮的胳膊——都熏染成一种暗沉的、泛着油光的古铜色,肌肉虬结如树根盘绕。此刻他铜铃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死死盯着二狗瘦弱的背影,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积压多年、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毒和狂躁。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扬起,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掴在二狗的后脑勺上!
“啪!”
一声脆响,如同枯枝折断。
二狗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鸣一片,瘦小的身体被这股巨力带得向前一个趔趄,额头“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炉沿上。剧痛瞬间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模糊了视线。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额头,指缝间黏腻一片。
“蠢货!拉个风箱都拉不好!老子当年像你这么大,都能抡大锤了!”陈铁锤的唾沫星子喷了二狗一脸,粗糙的手指几乎戳到二狗流血的额角,“看看你这怂样!天生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贱骨头!活该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
恶毒的咒骂如同冰冷的铁锥,一下下戳在二狗心上,比额头的伤口更痛。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咸腥,瘦弱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一个被丢弃在寒鸦镇破庙门槛上的孤儿,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陈铁锤收留他,从来不是因为怜悯,只当是捡了个不要钱的苦力。打骂,是家常便饭;饥饿,是永恒的主题。活下去,像野草一样挣扎着活下去,是他唯一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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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着干什么?等死啊?!”陈铁锤又是一脚踹在二狗的小腿上,力道大得让他几乎跪倒,“滚去把炉渣清了!再把水缸挑满!干不完活,今天别想吃饭!” 二狗踉跄着站稳,胡乱用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低着头,不敢看陈铁锤那双喷火的眼睛,默默地拖着疼痛的身体,拿起墙角的破簸箕和扫帚,走向炉膛下方滚烫的灰渣堆。每一步,小腿被踹的地方都钻心地疼。
就在这时,铺子那扇被油烟熏得乌黑发亮的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更猛烈的寒气卷着雪沫子涌了进来。
一个穿着崭新宝蓝色绸缎棉袍、头戴狐皮暖帽、手上戴着厚厚皮手套的胖子,像一座移动的肉山,费劲地挤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绸裹缎、满脸倨傲的小厮。胖子的脸保养得极好,白胖红润,与这简陋肮脏的铁匠铺格格不入。他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用手里的丝绢手帕掩住口鼻,似乎受不了这里的烟火气和汗臭味。
“陈铁匠?陈铁匠在吗?”胖子的声音带着富家翁特有的拖沓腔调,眼睛在铺子里扫视着,目光扫过角落里埋头清理炉渣的二狗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看一件肮脏的垃圾。
陈铁锤脸上的暴怒瞬间冻结,如同覆盖了一层严霜。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来人,瞳孔深处似乎有两点幽暗的鬼火在跳跃、燃烧。他认得这人,是镇上“万利绸缎庄”的钱掌柜,寒鸦镇数得着的富户。
“什么事?”陈铁锤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他魁梧的身躯下意识地绷紧,握着铁钳的大手青筋毕露。
钱掌柜似乎被陈铁锤那毫不掩饰的敌意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挪开了视线,干咳了一声,这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红绸布包。他解开系绳,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支断裂成两截的金簪。簪头是一朵精巧的牡丹,花瓣薄如蝉翼,工艺繁复,只是从中断裂,花瓣也微微变形。
“咳,家里的婆娘不小心摔断了心爱的簪子,哭闹得不行。听说陈师傅手艺是寒鸦镇头一份,看看能不能给修补修补?工钱好说。”钱掌柜把断簪往前递了递,脸上堆起商人惯有的笑容,但眼神深处依旧带着对下里巴人的轻慢。
那支断裂的金簪,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这光芒,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陈铁锤的眼底!
一瞬间,铺子里所有的声音——炉火的噼啪、风箱的喘息、门外呼啸的风声——都消失了。陈铁锤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血液疯狂冲上头顶的轰鸣!眼前不再是金簪,而是十年前那个同样金光闪闪、富丽堂皇的宅院!是妻子绝望的哭喊!是女儿小小的、冰冷的身体!是那个脑满肠肥的债主狞笑着伸出的、戴着硕大金戒指的肥手!
“富……人……”陈铁锤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一片,里面燃烧的已经不是怒火,而是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他握着铁钳的右手猛地抬起,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块块坟起,如同钢铁绞索!
“师傅!”一声带着哭腔的、尖锐的童音骤然响起,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二狗!他不知何时已丢下了簸箕和扫帚,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一颗炮弹般猛地冲了过来!他看到了钱掌柜递出的金簪,更看到了师傅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只知道,绝不能让师父动手!否则……否则会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扑到陈铁锤身前,用尽全身力气伸出那双满是煤灰和烫伤疤痕的小手,死死抱住了陈铁锤那只青筋暴突、正要挥落的右臂!他的脸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而扭曲变形,小小的身体如同狂风中一片单薄的叶子,挂在陈铁锤那钢铁般的手臂上。
“师傅!不能!不能打人啊!”二狗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绝望的哭腔,“打人……要吃官司的!师傅!求你了!求你了!”他瘦弱的身体拼命向后坠着,试图阻止那即将落下的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