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泰 作品

第103章 讙山(第2页)

“噗——!”长剑入肉的声音沉闷而瘆人。剑尖穿透坚韧的皮毛,深深没入那暗色区域!一股粘稠、散发着强烈恶臭的暗紫色血液猛地从创口飙射而出,溅了阿风半身!

“嗷——吼!!!”那头被刺中的凶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饱含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凄厉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轰然倒塌在地,四肢疯狂地抽搐着,暗紫色的污血从创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苔藓和落叶,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腥臭。

同伴的惨状似乎让剩余两头凶兽狂暴的攻势为之一滞。它们浑浊的眼中,那疯狂燃烧的嗜血光芒似乎被同伴的濒死哀嚎浇灭了一瞬,本能地退缩了半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逡巡着不敢再贸然上前,只是将阿风死死围在中间,獠牙外露,涎水不断滴落。

机会!阿风心脏狂跳,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湿透。他强忍着肋下伤口的抽痛,猛地朝风影的方向嘶声大喊:“风影——!”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

忠诚的伙伴早已蓄势待发!听到主人的召唤,风影发出一声高亢入云的长嘶,四蹄发力,如同离弦的赤色箭矢,矫健地绕过阻挡的树木,朝着阿风疾冲而来!

就在阿风心神稍松,准备转身跃向风影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那头一直在他左侧游弋、看似最为谨慎的凶兽,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更深的疯狂彻底吞噬!它抓住阿风转身分神的致命一瞬,庞大的身躯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如同蓄力已久的弹簧,毫无征兆地自侧面猛扑而至!腥风扑面,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阿风!

太快了!近在咫尺!阿风甚至能闻到那巨口中喷出的、混合着血腥与腐臭的浓烈气息!他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想要完全闪避已绝无可能!他只能凭借千锤百炼的本能,将身体在不可能中强行向左拧转,同时右臂下意识地抬起格挡!

“嗤啦——!”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三道深可见骨的恐怖爪痕,瞬间出现在阿风抬起的右臂外侧!剧烈的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神经!鲜血瞬间泉涌而出,顺着手臂蜿蜒流淌,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腐叶上,晕开刺目的暗红。巨大的冲击力让阿风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数步,重重撞在一棵坚硬的檀木树干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逆血险些喷出。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那头偷袭得手的凶兽眼中凶光更盛,落地后毫不停顿,后肢猛地蹬地,张开血盆巨口,带着浓烈的血腥与必杀的凶戾,再次朝着立足未稳、臂伤剧痛的阿风猛噬而来!另外一头凶兽也同时发出咆哮,从正面扑上!两面夹击,避无可避!

阿风背靠树干,右臂鲜血淋漓,几乎失去知觉,左手勉力握紧长剑,剑尖微颤,指向扑来的凶兽。视野因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模糊,心中一片冰凉。风影的嘶鸣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传来。

就在那布满獠牙的巨口即将触及阿风脖颈,腥臭的吐息已喷到他脸上的刹那——

一缕清音,毫无征兆地,自山林幽深不可知处,袅袅升起。

初时细若游丝,宛如深谷幽兰于无人处悄然绽放的第一缕冷香,又似月下清泉滴落青石的第一声叮咚。然而这微弱的声音,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穿透力,轻易便盖过了凶兽的咆哮与溪水的喧哗,直抵灵魂深处。

紧接着,清音陡然拔高、流转、扩散开来!不再是单一的旋律,而是化作一片无形的、清冽而宏大的音之潮汐!它似松涛过岭,空灵辽远,涤荡着山野的浊气;又如冰泉漱石,泠泠淙淙,蕴含着冻结一切狂躁的寒意。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得如同实质,在空气中震荡、跳跃,泛开一圈圈肉眼不可见、却直击心魄的涟漪。

这奇异的笛声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初开般的秩序之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净化和安抚。那两头扑至阿风身前咫尺、凶焰滔天的巨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头颅!它们前扑的狂暴姿态瞬间凝固在空中,浑浊疯狂的眼珠里,那焚烧一切的嗜血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明灭,最终被一种深切的茫然与痛苦所取代。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暴戾的咆哮,而是断断续续、充满挣扎的低呜。庞大的身躯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在与体内某种狂暴的力量进行着殊死搏斗,最终,那绷紧如弓弦的肌肉缓缓松弛,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扑通两声,沉重地匍匐在阿风脚前的泥泞地上,巨大的头颅埋在前爪间,粗重的喘息着,身体仍在笛声的余韵中微微战栗。

阿风背靠着冰凉的树干,大口喘息着,右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依旧强烈,但笛声入耳,却像一股清冽甘泉注入焦灼干裂的心田,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抚慰与安宁。他惊魂未定,循着那宛若天籁的笛声来源,竭力望去。

只见右前方不远处,一株虬枝盘曲、挂满苍翠藤萝的古树下,静静立着一位女子。她身着素白如雪的衣裙,纤尘不染,在山林幽暗的背景中仿佛自身就是一个柔和的光源。山风拂过,衣袂与如瀑的青丝一同轻轻飘动,带着出尘的韵律。她双手执一支青翠欲滴的竹笛,横于唇边,方才那扭转乾坤的仙乐,正是由此而发。此刻笛声已转为低回舒缓,如林间晨雾般轻柔地弥漫开来,萦绕在倒地的凶兽与惊魂未定的阿风身周。

女子放下竹笛,步履轻盈,踏着厚厚的落叶,无声地向阿风走来。她的面容清丽绝俗,双眸澄澈如这郁水最深处的潭水,映着林间碎金般的光点,带着洞悉世事的平和与悲悯。她停在阿风几步之外,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右臂上,秀眉微蹙,声音如同她的笛声一般清越柔和,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公子莫要惊慌。这些‘鬣狰’本是山中寻常生灵,性情虽凶,却少有主动攻击过路之人。只是近日山中地脉之气有些异常波动,不知何处泄出一股阴浊邪气,侵染了它们的心智,才变得如此狂暴嗜血,失了常性。”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喘息渐平的两头巨兽,“幸而这邪气初生,尚未根深蒂固,我这‘清心引’尚能暂时压制,唤醒它们些许本性。”

阿风这才从极度的震惊与劫后余生的恍惚中彻底回过神来。他忍着痛,依着树干站直身体,左手按着右臂的伤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因疼痛和激动而略显沙哑:“在下阿风,多谢姑娘救命大恩!若非姑娘仙音神技,阿风今日必命丧于此。敢问姑娘芳名?”

白衣女子唇角微扬,绽开一个清浅如雨后梨花的笑意:“我叫灵儿,自幼便在这讙山附近结庐而居,算是半个山中之人吧。”她的目光再次掠过阿风染血的衣袖,以及地上那头已经毙命、污血浸透泥土的鬣狰尸体,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与忧虑,“阿风公子,这讙山确是一座汇聚了天地灵秀与无尽宝藏的奇山,檀木、邽石、白锡、郁水砥砺……皆是天地所钟。然福祸相依,灵物汇聚之地,往往也易引来不祥,滋生邪秽。山中近日常有异动,地气微澜,鸟兽不安,我正是感应到此处邪气爆发与争斗的凶煞之气,才匆匆赶来查看。公子日后探寻这山水秘藏,还需存一份敬畏谨慎之心,万不可被宝物迷了心窍,失了防备。”

阿风闻言,心中凛然,连忙再次致谢:“灵儿姑娘金玉良言,阿风谨记在心!今日教训,实在深刻。”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头死去的巨兽,又看看另外两头在灵儿笛声余韵下显得虚弱而茫然的凶兽,心头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是……这些生灵终究是被邪气所害,并非本性如此。如今邪气暂退,它们……”他欲言又止。

灵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轻轻颔首:“公子仁心。邪气虽暂退,但已伤了它们的根本,若不及时疏导救治,即便不狂乱而死,也会日渐衰弱枯竭。”她说着,从宽大的素白衣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素色瓷瓶,走到那两头伏地的鬣狰身旁。她动作轻柔而迅捷,先是用纤细的手指在它们颈侧沾染了污浊暗血的鬃毛处快速点按了几下,阿风注意到她指尖似乎有极淡的微光一闪而逝。接着,她拔开瓶塞,倒出一些散发着清苦药香的暗绿色粉末,仔细地敷在凶兽颈肩那曾被阿风视为弱点的、颜色最深暗的几处区域。说来也奇,那粉末一接触到污血浸染的皮毛,便迅速消融,原本狂躁不安的凶兽,呼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稳悠长,眼中那残留的痛苦与浑浊也渐渐褪去,显露出一种近乎虚脱后的疲惫与温顺。

“地脉邪气如毒藤,需循根而解。”灵儿一边处理,一边轻声解释,“此药粉能中和其戾,辅以导引之术,助它们自身气血运转,排出浊秽。静养些时日,当可无恙。”她手法娴熟,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专注。阿风也忍着臂伤疼痛,上前帮忙,用撕下的干净衣襟沾了郁水,小心地为凶兽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风影也安静地走了过来,好奇地嗅了嗅地上的凶兽,竟也没有表现出敌意。

在两人合力之下,两头受伤的鬣狰得到了妥善的处置。灵儿再次吹奏起那支青翠竹笛,这一次的笛音更加舒缓平和,如同母亲温柔的低语。笛声中,两头庞大的凶兽挣扎着站了起来,甩了甩沉重的头颅,最后看了一眼灵儿和阿风,眼神中竟似乎流露出一丝感激与畏服,低低呜咽两声,便拖着疲惫沉重的身躯,步履蹒跚地、一步三回头地隐入了浓密的丛林深处,消失不见。那只死去的鬣狰,也被阿风与灵儿合力移至一处僻静山坳,覆以厚土落叶,算是入土为安。

处理完这一切,日头已悄然西斜,金色的余晖穿过高耸林冠的缝隙,在山林间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柱,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光柱中清晰可见。阿风简单包扎了手臂的伤口,血虽已止住,但动作间依旧牵扯着阵阵刺痛。灵儿看着他染血的衣袖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温言道:“公子伤势不轻,不宜再单独跋涉。这山中路径我略熟,前方不远有处背风向阳的山坳,清泉流淌,今晚不如在那里暂歇,也好处理伤口。”

阿风正有此意,感激地点头:“如此甚好,又要劳烦灵儿姑娘了。”

在灵儿的引领下,他们牵着风影,离开这片方才经历生死搏杀的溪畔,沿着一条更为隐秘、被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半掩的小径,向更高处行去。灵儿步履轻盈,仿佛踏着无形的韵律,对山中的一草一木都熟稔于心。她时而停下,指着路边一株不起眼的紫色小草:“此为‘紫星兰’,取其汁液外敷,可解山林瘴毒虫豸叮咬之肿痛。”时而又拨开一丛垂挂的藤萝,露出后面一片在夕照下反射着七彩光晕的奇特苔藓:“这是‘虹光藓’,只在灵气极为纯净之地生长,夜里有微光,若遇阴雨连绵,取其少许置于屋内,可驱潮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