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师每山(第2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赤红的闪电撕裂了幽暗混乱的谷地!
是风影!
这匹神骏的枣红马,在那些幽蓝鬼影出现的刹那,非但没有像寻常马匹那样受惊失控,反而猛地昂首长嘶!那嘶鸣声穿云裂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投入幻影湖泊的石子,瞬间在那些扭曲波动的幽蓝光影上激荡起剧烈的涟漪!
紧接着,风影巨大的头颅猛地一甩,碗口大的铁蹄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踏向地面一块凸起的坚硬砺石!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在山谷中炸开!脚下的土地都为之震颤!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震荡波,以马蹄落点为中心,如同水纹般急速扩散开去!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狰狞扑咬、令人心胆俱裂的幽蓝鬼影,被这震荡波扫中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剧烈地扭曲、变形、溃散!它们发出无声的“哀鸣”,构成身体的幽蓝光芒急速黯淡、分解,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毫无生气的蓝色光点,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簌簌飘落,还未触及地面,便彻底消散在阴冷的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谷地陷入一片死寂。
砺石派众人惊魂未定,喘着粗气,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又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匹昂然矗立、神骏非凡的枣红马。石猛手中的开山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独眼圆睁,死死盯着风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匹骏马。青雘派那边也是一片愕然,那撒出青雘粉末的青年更是目瞪口呆,仿佛信仰瞬间崩塌。
阿风端坐马背,轻轻抚摸着风影因方才发力而微微起伏、缎子般光滑火热的脖颈,声音沉稳地打破了寂静:“诸位,都看见了?此乃青雘粉末遇气激荡所生的幻象,光影迷心,虚妄不实,伤不得人分毫。恐惧,源于未知;而仇恨,往往滋生于恐惧的沃土。”
他目光扫过两边依旧充满戒备和猜疑的人群,最后落在惊魂甫定的石猛和面色阴晴不定的青雘首领脸上:“这山分阴阳,物产各异。砺石可磨砺锋芒,青雘能晕染丹青,本无高下,更非仇雠。阳坡砺石,其矿渣污水若不治理,则阴面溪流尽毁,青雘难取;阴面青雘,若只用于制造幻影仇杀,则戾气横生,永无宁日。两派相争,如同水火相煎,最终只会毁了这师每山的根基,断了所有人的生路!看看这被染污的溪流,看看这被戾气浸透的山林!同山而居,何苦自戕至此?”
阿风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石猛看着脚下浑浊发蓝、散发异味的溪水,又想起自己手下矿工因水质恶化而不断出现的怪病,那仅剩的独眼中,暴戾之气稍退,第一次浮现出深沉的忧虑。青雘首领阴鸷的面容也微微动容,他下意识地看向女儿青黛,青黛眼中噙着泪水,用力地朝他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青黛深吸一口气,排开身前依旧紧张的人群,走到溪边那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她放下手中的石臼和捣杵,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研磨得极其细腻、颜色更为纯净深邃的青雘粉末,闪烁着宝石般的幽蓝光泽。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跪坐在湿冷的泥地上,神情专注而肃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蘸取那珍贵的、纯净的青雘粉末,开始在身下平整的地面上细细描绘。
谷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砺石派的人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残余的戒备,青雘派的人则屏住了呼吸。阿风端坐风影背上,静静地看着。风影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变化,不再焦躁,只是偶尔甩动一下火红的鬃毛。
青黛的手指灵动如飞。幽蓝的粉末在她指尖流泻,起初是凌乱的线条,渐渐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那是师每山!雄浑的阳坡,用粗犷有力的线条表现砺石的坚硬嶙峋;深邃的阴面,则以细腻流畅的笔触描绘青雘矿脉的幽深与竹林的摇曳。她在阳坡画上挥汗如雨、开采砺石的健硕身影,在阴面画上小心翼翼、研磨青雘的专注侧影。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过整幅画面,连接着阳坡与阴面。
最后一笔落下,青黛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她将这滴饱含生命与祈愿的鲜血,轻轻点染在画面中那条象征清澈的溪流源头。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那幅由青雘粉末绘就的地面壁画,在融入少女鲜血的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真正的生命!整幅画面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那种扭曲狰狞的幽蓝鬼影,而是散发出一种温润、平和、充满生机的莹莹辉光!画面上的师每山仿佛活了过来,阳坡的砺石矿工、阴面的青雘研磨者,他们的身影在柔和的光芒中栩栩如生,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专注而满足的神情。那条象征清澈的溪流,更是光华流转,仿佛有真正的水汽氤氲升腾,带着一种涤荡污浊、滋润万物的清新气息,无声地弥漫在整个山谷之中。
这不再是惑人心智的幻影,而是一幅饱含真挚祈愿、对和平共生未来无限憧憬的“神启”之画!它所散发出的宁静、和谐、生机勃勃的光芒,如同无声的清泉,汩汩流淌过每一个目睹者的心田,瞬间冲垮了那由恐惧和仇恨筑起的高墙。
石猛呆呆地看着那光芒流转的画面,看着画中阳坡上那个健硕的矿工身影,那身影竟有几分像他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一种久违的、被遗忘的感觉——对平静生活的渴望,悄然从心底最深处复苏。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开山斧,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斧柄,那上面曾沾染过多少因仇恨而流的鲜血?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茫然。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越过那条浑浊的、象征着仇恨的溪水,看向对岸那个瘦削阴鸷的青雘首领。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常年浸染在青雘阴冷气息中的阴鸷眼神里,此刻竟也流露出一种相似的、复杂的震动和茫然。
长久以来,他们只看到对方手中的武器,只听到对方口中的咒骂,却从未真正“看见”过彼此。这一刻,在青黛用青雘和鲜血绘就的、充满神性与温情的画卷光芒映照下,他们仿佛第一次穿透了仇恨的迷雾,看到了对方同样被生存压弯的脊梁,看到了对方眼中同样深藏的、对安宁的渴望。那无声的光芒,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拨动了他们心中锈蚀已久的弦。
死寂被打破了。
砺石派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矿工,颤巍巍地向前走了几步,浑浊的老眼紧盯着那光芒流转的溪流画面,嘴唇哆嗦着:“清…清水…我们阳坡…也快没干净水喝了…”
青雘派这边,一个负责采水的妇人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是啊…娃娃们喝了那脏水,身上都起疹子…”
细微的、带着痛苦和渴望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人群中激起涟漪。紧绷的、充满敌意的沉默被打破了。先是窃窃私语,然后是低声的交谈。谈论的不再是仇恨,而是生存的艰难——被污染的水源、越来越难开采的矿脉、孩子们的健康…那些被戾气压在最底层的、最朴素的生存困境,在神性画卷的感召下,终于浮出水面。
石猛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独眼,不再看那画卷,而是直直地望向青雘首领,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如同砺石摩擦:“喂!姓阴的!”(青雘首领本名阴崖)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那溪水…上游…我们…能想法子…垒个池子…把矿渣水…澄一澄…再往下放…”
阴崖首领瘦削的身体微微一震,显然没料到石猛会主动提出这个。他沉默了几息,目光扫过画中那条清澈的溪流,又扫过自己这边族人憔悴的面容,最终,迎着石猛那只独眼中不再暴戾、反而带着一丝笨拙探询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阴冷:“…青雘矿…深处…岩层不稳…需要…硬木支撑…你们阳坡…柏树…檀木…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