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孽镜台(第2页)
魏嬿婉顺着意欢的目光望向窗外,却只见暮色沉沉,宫墙高耸。
“鸟儿……好一个‘纵横山川’的鸟儿……”
是夜,魏嬿婉沉入梦境。然那梦境,既非她心心念念的青云之志,亦非意欢所绘的壮丽山河。迷离恍惚间,唯见金玉妍身着那身她珍藏的李朝故衣,褪去了大清妃嫔的华服章彩,素雅裙裾如蝶翼般旋开。她一遍又一遍地旋转,足尖轻点,似要挣脱什么束缚,身影在虚空中渐次模糊,只余下那异国衣袂翻飞的寂寥回响,久久不散。
半月后,魏嬿婉终难按捺,移驾启祥宫探问。甫至宫道,即见数宫人匿于廊庑阴翳处,窃窃私语:
“……可不是么!佛祖诞辰,何等祥瑞!七阿哥生来就带着佛光普照,福泽深厚,那是注定的贵人命格!”
“嘘——小声些!可你听听那边启祥宫那位……啧啧,偏生在七月半鬼门大开的日子落了草!这……这算什么?民间都道那是‘鬼仔投生’,阴煞侵骨,恐是前生负了阴司债,今生托形来索......”
“咄!此等妄言岂可出口!仔细你的皮!……不过,老话讲‘中元生子,刑克父母’,邪祟异常!连生母亦恐......”
语未尽,眼尖者瞥见魏嬿婉仪仗,顿时如惊雀四散,噤若寒蝉。然宫闱之内,流言恰似穿堂阴风,此处方歇,彼处又起。
魏嬿婉方踏入启祥宫门,便闻正殿内丽心焦怒之声刺耳:“主儿!您不知外头那些烂了舌根的下作种子,嘴有多毒!竟敢编排咱们八阿哥!说…说他是‘鬼节托生的讨债鬼’,命硬克亲!还说…还说您沾了阴气,才…”
“哐啷!”一声脆响,似是什么瓷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粉身碎骨。金玉妍厉叱:“作死的贱婢!谁许你将此等腌臜话学舌到我跟前?是催命还是剜心?滚出去!再胡吣半句,立时叫人拔了你那嚼蛆的舌头!”
丽心惊魂欲裂,泣声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主儿息雷霆之怒!”旋即“啪啪”掌嘴之声迭起。
贞淑觑见魏嬿婉立于门外影壁处,慌忙趋前见礼:“令妃娘娘万福金安,容奴婢通禀主儿。”少顷复出,垂首恭谨道:“令妃娘娘,主儿请您进去。”
魏嬿婉徐步入内,殿中药气氤氲未散,闷得人胸口发堵。金玉妍歪倚在锦榻上,目窠深陷,眶周尽赤,显是悲泣经宵。虽锦衾覆体,然那份自骨血里透出的颓唐与狼狈,终是脂粉难掩。
金玉妍抬眸见魏嬿婉,神色一僵,难堪之色掠过眼底,声若砂砾:“是令妃……坐罢。”
魏嬿婉依言落座,凝睇着其枯槁的容颜,轻声道:“嘉妃姐姐玉体……可觉稍愈?”
金玉妍闻之,唇边强撑的些微笑意霎时崩颓,目中怨愤与痛楚交织,水光潋滟:“呵……‘安’?剜心裂骨之痛,何言安字!五脏如颠,六腑若绞,这身子……竟不像是自己的了!”
“妇人产子,便是做了一回牲口…活似那吹胀复泄气的皮囊,撑开的豁口,再难收束!浑身里外,皆如……如那瓤肉尽去、徒余皱瘪空壳的败絮之瓜!”
“这启祥宫……如今冷寂得连鼠蚁亦不屑光顾。外间那些戳脊梁骨的秽语,想你也听闻了?……难为你,还肯踏入这晦暗之地。”
魏嬿婉心下转了几转,面上温婉如初:“妇人生产,原是大伤元气的事,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番磨折。太医既嘱咐要好生将养,姐姐便该以玉体为重,万勿再为那些无稽之谈劳心伤神。那些子虚乌有的闲言碎语,不过是墙根底下阴沟里的浊水,听着腌臜,沾着腥气。姐姐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何苦俯身去理会?只当是夏日里的蚊蚋嗡嗡,过了耳便罢。”
她顿了顿,眼波在金玉妍面容上轻轻一掠,复又温声道:“妹妹想着,姐姐这里绫罗绸缎、参茸补品自然是不缺的,便亲手做了几样旧日里姐姐爱尝的小点心。说来惭愧,久未操持,也不知手艺生疏了没有,可还存着当年那点子味道。姐姐若是不嫌粗陋,略尝一口,也算妹妹的一点心意。”言毕,便向春婵递了个眼色。春婵会意,忙捧出一个紫檀木雕花食盒,揭开盖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来块金黄松饼,热气裹着甜香丝丝缕缕飘散出来,倒为这沉闷药气添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