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圣心独断(第2页)

金玉妍就势缓缓起身,犹自以帕拭泪,哀声切切:“皇上……莫非……莫非您也信了那起子混账行子的胡吣?真疑心是八阿哥那生辰……冲撞了什么?”

皇上端坐不动:“此等无稽之谈,朕岂会轻信?”

“先前冷落于你,实是另有缘故。有人密奏,道是你……牵涉皇后遇害一事。” 他微顿,审视着金玉妍瞬间煞白的容颜,续道,“朕命人详查,奈何查无实据。可你也知晓,皇后凤体受惊,中宫对此耿耿于怀,朕……总要给她一个交代。故而,暂冷了你些时日。”

金玉妍心头剧震,方欲辩白,皇帝却抬手止住,声转沉肃:“谁知,你这边刚被冷落,那关于八阿哥生辰的流言便如野火燎原,四散而起。这流言,裹挟着你与皇后,势头汹汹,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早有预谋。”

“是以,朕这三个月,心中反复思忖,这背后推手,究竟何人?其意,恐非仅在你一人,倒似存了一箭双雕之心,欲将你与皇后……一并拖入泥淖之中。”

“娴妃!” 金玉妍脱口而出,眸中恨意迸发,“必是乌拉那拉氏!她素与皇后面和心离,又嫉恨臣妾得宠!皇上明鉴!”

“哦?” 皇上眉梢微挑,面上波澜不惊,“指证妃嫔,非同小可。你可有实证?须知办案,首重真凭实据。若无凭据,便是攀诬构陷,其罪亦是不轻。”

金玉妍满腔激愤倏然冷却。实证?她如何能言?岂非自供当初是受如懿言语暗示挑唆,方在皇后不适之际,‘恰巧’遣人请走了齐太医?此言一出,非但坐实了对皇后确有‘不敬’之心,更是授人以柄!她喉头一哽,贝齿紧咬朱唇,半晌,方颓然垂首,涩声道:“臣妾……臣妾一时情急失言……臣妾……知罪了。”

皇上见此,面色稍霁,引其至榻边落座,温言道:“罢了。此事扑朔,朕心自有裁夺。今傅恒回京,皇后得见胞弟,心境当可宽解。此事便暂且揭过,休得再提。” 他话锋一转,“倒是咱们的八阿哥,尚未得名。朕今日来,也是想与你商议。你听听,‘永璇’二字如何?”

说着,便执其柔荑,于掌心徐徐书一‘璇’字,解道:“‘璇’者,美玉也。《山海经》载:‘璇瑰瑶碧’,皆天上之琼瑶,光华内蕴,温润无瑕。取其意,盼此子如玉之德,温良谦冲;如玉之坚,砥砺成器。”

金玉妍心头一松,忙福身谢道:“臣妾谢皇上隆恩!‘永璇’……极好的名字!玉质天成,光华内蕴,臣妾代永璇叩谢皇阿玛赐名!”

皇上见她领会,亦展颜一笑,室中方寸凝重顿消。帝妃二人闲话片时,气氛渐融。及至安置,皇上轻抚其肩,道:“这些时日,委屈你们母子了。朕……自有恩旨。”

次日巳时,傅恒一路疾趋长春宫,早失了素日朝堂上那份持重端凝。不待宫人通传,口中迭声唤着“姐姐”,竟排闼直入内殿,扑通一声跪倒在琅嬅凤榻前的锦毡之上。

“姐姐!”傅恒声音犹带江南风尘的嘶哑,眼眶已然泛红,“我在南边得了信儿,说姐姐临盆,真真是心胆俱裂!若非……若非皇上必要嫡子承继大统,凭咱们富察家的根基,姐姐何尝须受这九死一生的生育之苦!”

琅嬅斜倚在杏子黄绫引枕上,闻言眉尖微蹙,面上薄嗔道:“越发没了规矩!这等僭越的话也是浑说的?”她略喘了口气,方道,“女子本分,生儿育女乃是天经地义。漫说天家,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哪一个不是这般过来的?”

傅恒梗着脖子,犹自不服:“姐姐此言差矣!谁说女子个个都须走这条道儿?那些依夫立命者,自然要凭子嗣立足。可姐姐是何等尊贵?富察氏满门勋贵,便是姐姐膝下无有一儿半女,谁又敢轻慢姐姐分毫?慢说这个,倘若姐姐当初不愿——”

“住口!”琅嬅猛地截断他话头,气息促了几分,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潮红,“越发胡吣起来!这话若传到外头,成何体统?你我姐弟情深,姐姐知道你心疼我,可这君臣之分、祖宗规矩,岂容你这般放肆议论?”

傅恒被姐姐厉色所慑,满腔的不甘与心疼堵在胸口,闷闷地垂下头去,半晌才瓮声瓮气道:“姐姐教训的是……是我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弟弟知错了……”

他抬起头,仔细端详琅嬅,惊觉她比记忆中清减太多,原本丰润的脸颊已见微凹,唇色淡白,眼下乌青脂粉难掩。傅恒心头一紧,声音都颤了:“可是姐姐……你……你怎的憔悴消瘦至此?”

琅嬅目光微微一黯,旋即扯出一个安抚的浅笑,纤指轻抚身上锦被:“痴儿。女人家生育,哪个不是去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一番磋磨下来,耗神费力,自然清减了。不打紧的,将养些时日便好。”她不愿弟弟再沉溺忧思,话锋一转,“快别只管瞧我了,你还没见过你外甥呢。”说着,便对侍立一旁的素练吩咐道:“把七阿哥抱来给他舅舅瞧瞧。”

素练含笑应诺,转身从碧纱橱后,由两个嬷嬷簇拥着,小心翼翼捧出一个裹在大红织金百子缂丝襁褓中的婴孩。琅嬅的目光甫一落到孩子身上,那层病弱的倦意便似被春风拂去,眸中漾起一片温柔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