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171章 桑梓地,骨肉戕,九重恩义薄如霜(第2页)

魏嬿婉一气陈毕,再次深深叩首:“若皇上能洞悉此情,明察秋毫,再行圣裁,则天下臣民,必能体察圣心,深知皇上非泄一己之愤,实乃肃清吏治,为国除奸!届时,非但无人敢妄议圣德清誉,反将感念皇上圣明烛照,早早拔除这等蠹国殃民的巨奸!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皇上面色愈发霁和,微微颔首:“婉婉所言甚是。金家这等根底,能养出什么知礼明义的好子弟来?便如那淤泥塘里,纵然偶生一两枝残荷,也终究难脱浊气,指望它亭亭净植,岂不是痴人说梦?朕,竟是叫他们蒙蔽了这些年!”

“进忠。即刻奉朕口谕,着内务府会同都察院,彻查金简在武备院卿任上所有经手勾当!给朕细细地扒梳,一寸一寸地查!”

进忠口中连连应道:“奴才领旨!奴才这就去办,定当查个底儿掉,蛛丝马迹不敢放过,皇上圣明烛照,奴才等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上挥了挥手,如同拂去衣袖上沾染的微尘。

魏嬿婉心中稍定,臻首微垂,眼波流转间,那盈盈泪光尚未拭尽,便又添了几分哀婉凄楚之色。她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怯生生启齿道:“皇上……臣妾斗胆,既如此,可否……垂怜,略收回对金氏的成命?”

皇上眸光微动,掠过魏嬿婉那含怯带忧的粉面,沉吟片刻:“罢了。朕便依你所请。免其当众自陈之辱,只着贵人金氏即日迁出原所,移居永巷深处静居思过。就此作罢。”

金玉妍被几个粗使内监抬着,送入永巷深处一间逼仄的耳房。但见屋内,蛛网暗结梁上,霉苔遍染墙根,一股子陈年腐朽的阴湿气味直钻鼻窍。几扇窄窗高悬,糊的却是半透不透的油纸,将外头天光滤得昏惨惨一片,竟不见一丝日影。四下里唯有一张破板床、一条瘸腿凳,并一个豁了口的瓦罐,满目萧然,寒气侵骨。

丽心踉跄扑至门外,十指紧扣着冰冷的门环,一声声哀泣透骨穿心:“主儿!主儿!您可听得见奴婢?这可如何是好啊!三位阿哥年幼,离了亲额娘,往后……”

值此变故,六宫之中早已暗流汹涌。嫔妃宫娥,或聚于回廊之下,或匿于纱窗之后,无不交头接耳,帕子掩口,目光闪烁。皆叹道:“谁能料想?那位素日里何等气焰,何等风光!金玉满堂,宠冠一时的人物,如今竟……竟似块用旧了的脏抹布,随手便丢在这不见天日的腌臜角落!” 言谈间,既有兔死狐悲之叹,亦不乏幸灾乐祸之态。

彼时魏嬿婉步出养心殿,殿内沉水香暖犹在鬓边,却被永巷方向吹来的阴风一激,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通体凉津津的。

她略略侧首,对紧随其后的进忠低声道:“既已斩草,必要除根。金简留不得。” 稍顿,她眉尖微蹙,掠过一丝极淡的恻隐,“只是……金氏落得这般田地,报应也算足了。待查办金简的旨意下来,你多费些心,务必一丝儿风声,也不准透进永巷去。”

进忠垂手躬身:“奴才省得,主儿放心。”

魏嬿婉扶着春婵的手,款款坐进那顶杏黄暖呢、金线盘螭的四人抬舆。待得舆轿稳稳升起,视野陡然开阔,却依旧是,重重叠叠、望不到头的朱甍碧瓦、金顶红墙,巍峨森严一如往昔。只是底下行走的宫人内侍,此刻望去皆如蝼蚁般渺小,远远瞥见舆轿仪仗,便慌忙垂首躬身,急急避让至宫道两侧。

“给令妃娘娘请安——”

“奴才/奴婢恭请令妃娘娘金安——”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云鬓。触手所及,是累丝嵌宝金凤钗冰冷的羽翼,是东珠点翠步摇沉甸甸的凉意,是赤金嵌珊瑚钿子硬挺的轮廓,满头珠翠,光华流转,不亚金氏盛年。

一阵穿廊风拂过,隐隐约约,将两个小宫娥的私语,断断续续送入了魏嬿婉耳中:

“听说攒够一百两,就能去永寿宫当差,伺候令妃娘娘!”

“一百两?天爷!咱们一年的月钱才几个大子儿?你莫不是哄我?”

“千真万确!” 先头那个声音急切起来,透着压抑不住的向往,“且都说令妃娘娘是菩萨心肠,待下最是宽和仁厚,永寿宫里头的份例、赏赐,样样都是顶顶拔尖儿的!若是真能进去,莫说自个儿体面,就是家里爹娘兄弟,也……”

“唉……” 另一个声音却泄了气,满是沮丧,“宽和仁厚,那也得有福分近身伺候才算啊。一百两……我便是夜里不睡,偷偷接了浆洗的活计,手指头都泡烂了,也才勉强攒下二十两,还差着老大一截呢!那永寿宫的门槛,金镶玉砌似的,岂是咱们这等命小福薄的想得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