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180章 君王笑抚新钗凤,冷月空悬未央天(权谋线)(第2页)

傅恒未及去远,闻奏脚步一滞,遥遥地,目光与魏嬿婉一触即收。那个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已是髭须丛生,自姐姐薨逝,便将那最后一丝少年心性也一并褪尽了。

不过一盏茶时,进忠便自殿内躬身退出。行至丹墀下,趋前数步,压低声儿回道:“给主儿道喜。皇上闻知,甚感欣慰,连称:‘令妃此心至诚可嘉。’口谕:此经卷着即供奉于偏殿佛龛之内,以慰先灵。又特特吩咐下来,日后主儿若再抄录此等经卷,或为祈福,或为追思,但凭写了,便交与奴才送进去就是,不必再如此拘礼回禀。”言罢,含笑深躬,双手恭捧:“主儿,且将经卷赐与奴才罢,奴才这便去佛前供奉起来。”

秋意渐深,金井梧桐,叶落空庭。紫禁城中,朱甍碧瓦尽笼于萧瑟清寒,风过处,唯闻檐马叮咚,愈添岑寂。宫苑各处,或户牖半掩,或帘栊低垂,当值宫监皆屏息蹑踪,不敢喧哗,一派凄清寥落。

独那翊坤宫内,景象迥异。但见雕梁焕彩,帘幕生辉,暖阁中炭火融融,香霭氤氲。宫娥彩女,云鬟锦裳,侍立往来,笑语盈盈。或奉时鲜果馔,或呈精巧茶点,复有丝竹管弦之韵,隐隐透出内室,恍若春融日暖,隔绝了深宫秋肃,满目秾华,暖意袭人。

张广泗、讷亲着即处死之讯,倏然遍传宫掖。太后臂膀尽折,大势已如逝水东流,不可复挽。旧疴新恸交侵,竟至恹恹卧榻,气息奄然。

皇上闻得太后寝疾,顿改素日疏离,连日躬诣慈宁宫问安,侍奉殷勤。或亲奉汤药,或温语慰解,眉宇间不见愠色,反透煦和之意。及出宫门,仰见秋空澄澈,高远如洗,嘴角不觉噙起一丝笑意,步履亦愈见轻捷。正值秋清气朗时。

殿选大典,历来最重章法体统。唱名太监手捧金册,抑扬顿挫,首唱的必是满洲上三旗的贵女,珠围翠绕,气度端严;次及蒙古八旗闺秀,虽带些塞外风尘,亦自有一番飒爽英姿;末了方轮到汉军旗的姑娘们,纵有倾城之貌、咏絮之才,亦只得屏息静候。先后次序,如同铁律,一丝儿也错乱不得。

宫中新选蒙古贵女二人入侍。一为巴林部所献格格,名唤巴林·湄若;一乃阿霸垓部贵裔之女,拜尔葛斯氏。二姝甫入宫闱,宛若异卉双株,摇曳生姿,六宫为之瞩目。

湄若生得杏眼桃腮,一团稚气未消。性最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每见新奇,辄圆睁明眸,掩口轻笑,其声清越如银铃,恰似枝头初啭的莺雏。行止亦少拘束,莲步轻移,罗袂微扬,恍带塞外草野清芬。拜尔葛斯氏则迥然相异。其身量颀长,眉似墨染,目若寒星,顾盼间自蕴一段孤高清冷。虽依礼制身着宫装,然通身英气,眉宇间一丝倨傲若隐若现,恰如青松负雪,凛然不可狎近。

二人素少与众妃嫔往来,唯常趋谒翊坤宫,礼数殷勤。

朔风卷地,搅得周天寒彻,琼屑纷扬,似九霄之上有仙人倾倒玉沙,将重重宫阙覆作一片茫茫素缟。魏嬿婉裹紧了身上那件猩红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新积的尺厚雪毡,迤逦行至咸福宫外。

雪光映着日色,刺得人眼目生疼,更显出四下的空寂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瑟缩着脖颈,手里提着两只刚得的野雉。

这咸福宫,旧年因久旷人迹,一派萧疏,檐头衰草瑟瑟,庭中石径苔痕深锁。自打如懿与海兰亲自督着内务府操持,着意修葺,如今已是焕然一新。朱漆宫门油亮如鉴,铜兽衔环光可照人,廊下悬着新糊的茜纱宫灯,俨然成了新晋的恪贵人——拜尔葛斯氏独居的清静院落。

叩门声落,门启处,拜尔葛斯氏携宫娥迎立。她只着素青锦袍,玄色坎肩,鬓簪素银,通身清寒如雪。见是魏嬿婉,便依礼福身:“令妃娘娘万福。风雪酷烈,劳动凤驾,嫔妾惶恐。”

魏嬿婉展颜一笑,温言道:“恪贵人免礼。今日偶得两雉,瞧着新鲜,念及妹妹草原出身,或喜此物。野味滋补,炖烤皆宜。特送来与妹妹添喜,也顺道瞧瞧你这新居气象,凑个热闹。”遂命小太监奉上。

拜尔葛斯氏唇角微牵,一丝讥诮如雪上寒光,转瞬即逝。她眼风扫过雉鸟,曼声应道:“谢令妃姐姐厚意。”

“只是,嫔妾生于草野,惯闻腥膻浊气,倒觉亲切。只恐这烟火味,熏着了姐姐这般玉人儿,反为不美。况且——”

她侧身微让,现出院中雪覆的齐整景致:“娴贵妃娘娘恩典,此处一应俱全,内务供奉亦无短缺。这等野物,原也不稀罕。”目光落回雉鸟,眉尖轻蹙:“这两只毛羽散乱,想是挣扎过甚,血淤肉柴,腥气必重。娘娘还是带回,命膳房精细调理,自家享用方好。嫔妾实不敢受此奔波之劳。”

语毕,再行一礼:“风雪侵骨,娘娘保重玉体,请回罢。嫔妾告退。”言未竟,已翩然转身。朱门“哐当”一声闷响,严严闭拢,将门外风雪、僵立的主仆并那弃雉,尽锁于一片死寂的寒天之中。

魏嬿婉刚离了咸福宫门,踏着积雪未行几步,身后朱门内忽飘出阵阵蒙古胡笳羯鼓之声,喧阗热闹,竟将那朔风寒气也压下几分。她足下微滞,面上却波澜不起,唯眼底一丝寒芒倏忽而逝,依旧端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