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184章 一道恩纶封摄事,六宫俯首拜新凰(权谋线)(第2页)

她强挣起身,未及套鞋便踉跄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上青砖:“嫔妾...嫔妾苏氏叩请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让猪油蒙了心窍!竟妄想摘那天上的明月,如今病中细想,方知是井底蛤蟆痴念着金梧桐枝子...”

如懿端坐桐木交椅,慢捻过袖口金线密绣的丹凤朝阳纹,莞尔一笑:“苏贵人此言差矣。立后乃关社稷纲常,自有皇上圣心独裁。”她接过可心捧的粉彩缠枝莲茶盅,盖子轻刮盏沿三声脆响,眼风掠过苏绿筠颤抖的肩头,曼声道,“不过你既提起‘痴念’二字——,咱们终究共同抚育过永璜,这份慈母心肠,连太后娘娘当年都夸过的,本宫记着呢。” 伸手虚扶时腕间翡翠镯滑落,碧莹莹一道冷光,正刺在苏绿筠泪痕交错的脸上:“既知错处,往后安分将养便是。到底…咱们的情分不同旁人。”

永寿宫暖阁内,檀香洇开的青烟如绡纱垂幔,魏嬿婉执紫毫笔于澄心堂纸上誊录《金刚经》,工楷小字似蚁阵衔珠,笔锋却隐隐透出金石之厉。澜翠悄步近前,细声禀道:“翊坤宫那位今儿往钟粹宫立规矩去了,九凤钿口珠帘晃得人眼晕,苏贵人咳着血沫子还要爬下炕磕头...”

魏嬿婉轻笑搁笔,将经卷推给春婵:“送去给进忠罢。”待锦帘垂落,方唤澜翠近前研墨。

“孝贤皇后薨前常说六宫贵在‘静’字,可这紫禁城原是座阴阳相激的乾坤鼎。若真静如古潭,腐叶沉淤便要生出瘴疠——故百花争妍方合天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譬如东汉明德马皇后,终身无子却得明帝亲言‘养恩胜血缘’,着粗衣、减用度,更敢在楚王案牵连数千时直谏君王止冤狱,终成‘起居注’开笔第一人。明帝道她‘德冠椒庭’,可那龙椅上坐的,原是听得进人话的。”

澜翠屏息静聆,只见主子纤指蘸了墨,在宣纸上洇开一团狰厉的黑:

“再看唐太宗的文德皇后,玄武门血未干便亲慰将士,更以‘明主方有直臣’护魏征于雷霆之怒。太宗欲封其兄长孙无忌为相,她反以汉室吕霍之祸力谏——这般贤后,是因龙椅上那位肯将凤言当玉律。”

“汉明帝容马后参政,唐太宗纳谏如流,仁宗更视发妻为肱骨——可咱们这位呢?春秋鼎盛偏多疑善变,前刻夸你解语花,转瞬视作眼中钉。这般君心难测的乾坤鼎里...莫说熬成太后要几十年,便是在这凤位上多坐一日,都似赤脚踏刀山。”

魏嬿婉捻起染墨的宣纸凑近烛火,火舌倏地吞没‘贤德’二字,灰烬飘落在金刚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墨迹上,猩红一点,似咳出的血珠。

“主儿说的是。”澜翠略一沉吟,想起进忠的密报,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一桩事,进忠公公方才递了话来,说前朝为立继后之事,已是闹得沸反盈天。皇上金口玉言,力持‘血统贵胄’之论,显是偏向了满臣勋贵那头。这一来,恰似火星子溅入了干柴堆,将汉臣们素日里积攒的怨怼、委屈,一股脑儿全点着了!张中堂那边……怕是不中用了,太医悄悄递了话,左不过这三五日的景儿。如今汉臣们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都道是怕从此以后,这大清的朝堂,就成了铁板一块的满人天下,再没他们立足置喙的余地。”

“奴婢想着,前朝西晋时节,那司马家的王爷们争权夺位,何尝不是个个标榜自家是‘宣皇帝苗裔’、‘景皇帝嫡脉’?结果八王乱起,引得胡马长驱窥伺中原,好好的一片锦绣河山,闹得个‘铜驼荆棘’,白骨盈野。可见这‘血统’二字,用得巧时,是凝聚人心的旗幡;若用得拧了……”澜翠唇角微弯,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尾音拖得绵长幽微,“……那可就是撕裂江山社稷的利刃了。”

“张中堂乃三朝元老,汉臣的砥柱中流,他这一倒,那些读圣贤书、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汉臣们,失了主心骨,自然如丧考妣。”魏嬿婉听罢,缓缓起身,莲步轻移至窗前,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天色,“是该慌。皇上这把火,烧得极妙。明面上是抬举了满臣,压下了立后的异议,实则将那层维系满汉之间、薄如蝉翼的‘和光同尘’,彻底撕破了去。什么‘满汉一体’,什么‘唯才是举’,在真正的‘贵胄’血统面前,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触即碎!然,满臣仗着血统尊贵,今日能压得汉臣噤若寒蝉,明日焉知不会恃宠生骄,惹得龙心猜忌?皇上如今春秋鼎盛,乾纲独断,自然能驾驭群臣,可他总有……力不从心,龙体欠安之时。”

“告诉庆嫔,此刻正需她父亲‘聪明’些。不必强出头,只消在那些怨气冲天的汉臣堆里,不动声色地扇扇风,点点火。让他们激愤难耐,言语失当,去触那万岁爷的逆鳞!皇上正在气头上,见此情形,必会震怒,或贬斥,或发落,总要寻几个由头发作一番。这般一来二去,将那些汉臣的心,一寒再寒,寒透了才好!人心里的怨气,要如同薪柴,堆得越多越厚,将来反噬起来,那火才烧得旺,才足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