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故子女者,吾之骨血,承我所有,亦为‘女子’之将来。(第2页)
魏嬿婉握住她枯瘦的手腕,那寒意直透掌心,续道:“往昔我便曾暗语于你,皇上与太后早成参商之局。他雷霆手段,翦除前朝羽翼、六宫爪牙,何曾手软?故而,于龙目看来,太后待十阿哥那份怜恤,又所为何来?” 她深吸一气,道出那诛心之论,“许是暗藏了那‘吕武之谋,扶立幼主’的泼天祸心?!”
“此等干系,动摇国本,岂是等闲!皇上乾纲独断,岂容十阿哥再作他人棋枰之子?是以,十阿哥及早脱身这龙潭虎穴,远遁宫墙之外,于他孱弱之躯,焉知非塞翁失马,反得一线生天?”
意欢吃力地掀开眼帘,那曾剪水秋瞳,此刻空蒙如雾,她望向魏嬿婉,气若悬丝,声碎如瓷:“嬿婉……你的话……句句在理……我都明白……” 她喘息片刻,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可……可一个娘的心……目断宫墙外,魂随稚子身……教这腔子里的血肉……如何不日夜翻搅,如沸如煎?”
她骤然呛咳起来,瘦肩剧颤,似要将魂魄咳出,良久方歇,眼底是无边无际的悔恨与绝望:“是我……是我害了他……如今细思量……他胎里带来的弱症……许是我当年饮下的那一盏盏绝嗣汤药……折损了母体元气,孽根深种,报应在了这苦命的孩儿身上……”
“意欢!万不可作此想!”魏嬿婉见意欢深陷孽海情天般的苦痛,心下一恸。
“你的身心,乃天地独予,岂因世人强冠‘母’字,便定要碾作齑粉以祭?”
她逼视着意欢涣散的泪眼,言辞如剥蕉抽茧,直指本心:“十阿哥降世,于你,原是一场身不由己的风暴!是那庙堂倾轧、帝王翻覆手间,一粒无从自主的尘埃!你我身如器物,何曾有过半分主宰之权?避子汤药,便成了这金丝樊笼中,唯一能紧握的、护持残躯于惊涛骇浪的孤木!”
“你诞下此子,非出本心,是强权在借你血肉之躯,行那借腹延嗣之实!你是被噬骨吸髓、剥尽尊严的受难者啊!”
“纵然稚子何辜?然,其生,非你之孽!此因果之链,首恶岂在你这链中最脆弱的一环?自他堕地,你沥尽心血,衣不解带,忧思入骨……凡此种种,已将那‘不得不受’的劫数,化作了‘倾尽所有’的慈航!你待他,早是仁至义尽,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
“意欢,” 她语重心长,字字恳切,“昂起首来!莫再以那虚妄的‘原罪’自戕灵台!你的哀乐,你的血泪,你的挣扎,才是这桩孽缘里最该被苍天垂悯、被世人正视的明烛!你已是这荆棘丛中,开出的最哀艳、最坚韧的花。非你负人,实乃人负你!汝心昭昭,可对日月,何愧之有?”
“嬿婉……你的话,句句在理,掷地有如金玉之声。”意欢费力地撑起半边身子,倚在冰冷的引枕上,“然……你膝下绕欢的二子,终非你怀胎十月、骨裂十指所育……你待他们,自是慈晖普照,呕心沥血……然此中滋味,隔了一层肚肠,便如隔了云泥霄壤……”她阖目,似沉入那漫长如凌迟的过往,语声飘忽若梦呓:“初时……我确是恨毒了这天降之孽……视他如附骨恶疮,如索命冤魂……是那场不堪的劫数,是我被褫夺、被碾碎的印记……日日夜夜相对,心如槁木,甚而……避其目光,恐于眉宇间,窥见那人的半分形影……”
“可光阴……最是刻薄,也最是熬人……月缺月圆,寒燠更迭……这深宫似海,岁月如钝刀剐心……他便在那里,啼哭也好,咿呀也罢,像个挣不脱的业障……我避之无门,逃之无路……只得……认命。”
“认命这宫闱深处,多了一个小小的、需仰我鼻息方能存活的生灵……” 她睁开眼,眸底竟奇异地洇开一丝暖意,似冰窟底挣扎的微火,“渐渐地……竟成了痼疾。痼疾于他夤夜一声嘤咛,我便自混沌中惊寤;痼疾于他小脸稍蹙,我心便如针锥;痼疾于他探出小手,无意识地紧攥我衣襟一角……这丝丝缕缕,积年累月,竟似无影的藤萝,悄无声息地缠缚了心脉,渗入了髓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