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09章 寒渊碎玉噬坤仪,血堕龙胎恨海深

潭面薄冰应声迸裂,碎作万点寒星,挟着砭骨朔风,啮肌钻衣,直透重裳。那奇寒激得二人灵台倏然一醒,然前番闷窒昏沉,早已耗竭气力,此刻四肢若灌铅,百骸似凝酥,竟挣挫不得!

“唔...咕噜噜...”寒涛灌喉,呛得如懿五脏翻江倒海,檀口欲呼,唯见水沫汩汩涌出。浸透冰水的宫装,沉甸甸裹缠周身,恍若千钧锁链,缠身曳足。二人徒然臂划指张,形同涸辙之鲋,气息渐如游丝,眸光愈见涣散,身形便不由自主沉向无底寒渊...只余灭顶的窒息,无边的誾暗,吞噬天地。

彼时,黜落御花园、司职莳弄枯柳残荷的凌云彻,正循例于僻径逡巡。忽闻寒潭方向水响异动,杂以细微扑腾之声,心下一凛,疾趋潭畔!凝眸望去,穿透薄暮冥色,赫然见寒波深处,两抹宫装丽影,载沉载浮,挣扎无力。

“娘娘——!” 肝胆迸裂之呼冲喉而出!凌云彻立时甩脱腰间寻常铁鞘,蹬落沾泥敝屐,“噗通!”一声,人如惊鹘掠水,破开浮冰碎玉,直扎那寒髓凝碧的深渊。

潭水刺心砭骨,凌云彻浑似未觉,眼中唯余那抹明黄沉坠。他奋臂凫游,潜至如懿身侧,运足十成膂力,于冰冷刺骨的水中紧箍其腰,牢擎凤躯。口中嘶声力竭:“皇后娘娘落水!速救!速救啊——!”

恰在此时,惢心引着张太医,踉跄喘息奔至。遥见岸上人影攒动,又闻呼号凄厉,吓得魂飞魄散,匍匐抢地,哀声恸哭:“娘娘!容佩!”

转瞬之间,闻讯宫娥太监,蚁聚蜂攒。灯球火把齐燃,潭畔霎时恍如白昼。众人皆屏息瞠目,视线尽锁寒潭中央。

但见那凌云彻,通体淋漓,水珠如断线之珠滚落,竟将那至尊至贵的皇后娘娘紧拥入怀!他奋力拨开寒波,托着那无知无觉、云鬓散乱、湿透的宫装紧贴玉体的凤驾,步履蹒跚,艰难移向岸边。

如懿星眸紧闭,素面惨白若雪,螓首无力地斜倚其肩,湿漉漉的青丝鬓发,蜿蜒贴附于他颈侧。此情此景,于众目睽睽、宫规森严如铁之地,出自一褫职微弁之手,真真是礼防大溃,骇绝人寰!四下里,私语如蚊蚋渐起,嗡嗡营营,平添起几分幽暧难言的揣测与私议。

翊坤宫内,销金帐幔纹丝不动,博山炉冷,残香烬灭,唯余一丝若有似无的灰烬气息。一派死水微澜,连更漏滴答之声都似哑了喉舌。方才那宫娥一声裂心锥骨的“血!血!”,其音如飞蛾扑烛,凄厉燃尽,旋即湮灭,徒留更深的死寂蚀骨侵髓。

中宫有娠之喜,喧阗未盈三月,太医院方以磐石之安奏禀胎元稳固,言犹在耳,孰料转瞬之间,这未睹天光的龙胎,竟化作指间流沙,消逝无踪。

皇上面若寒铁,眸底沉渊无光,只默坐销金帐幔之侧,紧攥着如懿冷透的柔荑。唯闻那游丝般的残喘,悬于一线,在死寂中愈发惊心。

进忠躬身碎步而入,身后影随数名屏息鹄立、垂手侍立的侍卫与太监。他趋至御前,“咚”然伏地,颡叩金砖:“启禀皇上,奴才奉旨严查,掘幽发微,寸缕未遗,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上眼波微澜,喉间滚出一字:“讲。”

“回皇上,奴才带人篦梳庆嫔宫闱,凡器玩、香药、饮馔、卉木、乃至砖缝积尘,无不三复勘验。然…”进忠语锋一顿,“实无纤芥之异!娘娘凤体欠安,许是…庆嫔体弱,暖阁地龙炽炭过旺,蒸郁之气上冲华盖,致令一时神昏气窒,亦在情理。”

窥御容无波,续道:“至若漱玉亭栏朽,奴才亲验,那朱漆阑干年久质蠹。亭畔古槐盘虬,最惹木蠹潜生,细审断处,蠹孔森森如盲瞽之瞳,内里早被蛀蚀一空!此其一。复有前番大雪后,为清御道,遍撒化雪粗盐。皇上明察,盐卤霜雪,蚀骨销金。朽木久浸,其质类焦土。娘娘倚靠其上,譬如危巢累卵啊!”

“至于娘娘所觉…身后推搡之力…”进忠伏身愈低,“奴才战栗!已将彼时亭周并御道当值宫卫,尽数拘询,严刑勘核。众口凿凿,皆云除凤驾随侍及后至的凌侍卫外,并无半缕闲影近前!奴才冒死忖度,娘娘彼时神魂惊怖,五内翻腾,兼之危栏骤崩,身坠虚空之际,或…生幻影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