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14章 寒潭终现河蟹迹,廿载绫罗裹浊流(第2页)

“咚——!”末叩首落,颅骨沉沉坠地,闷响如槌。如懿身形颓晃,若骨散筋弛。

“娘娘!”容佩失声低呼,惶急之下舌结喉窒,唯闻“嗬嗬”之声,忙抢步上前,双臂急托其颓然委顿之躯。

如懿双股僵木,若灌铅铁,复如万针攒刺。甫受力,痛彻心髓,竟至移形不能。容佩力猛,二人踉跄相叠,几欲倾坠于金砖之上。

“蠢材尔!”如懿猝发雷霆,积郁屈辱尽泄于斯。贯力猛推,容佩踉跄跌出数步,脊骨“砰”然撞上殿柱!容佩痛极,舌根僵涩,徒然搅动,喉间唯余断续呜咽。

如懿勉力攀定供案,喘息如雷,惶目四顾,若困兽焦灼嘶咆:“惢心呢?!本宫的惢心安在?!”

容佩忍痛抑眩,仓惶跪定,双手急颤,自残喉间竭力迸出碎音,字字混着血沫腥黏:“娘……娘娘……令、令贵妃……向……御前……呈……内务府账册……指……勾稽多处……含混……皇上……天威……雷霆……夤夜……彻查……惢心……与、与三宝……尽……尽锁拿……押入……慎刑司……鞠审……至……至今……未……未归……”

“魏——嬿——婉——!”如懿目眦尽裂,几欲泣血!腰脊猝然一挺,竟凭焚心之怒,暂抑双股之虚,切齿迸声:“贱婢!是彼!是彼构陷本宫!欲断吾臂膀,掘吾根基!定是毒妇御前栽赃!!”

极怒如焚,灼其残志。她再不恤鬓发散乱、罗袜无踪之狼藉,踉跄着直扑殿门,欲觐天颜。即刻!立时!恨不能生啖魏嬿婉画皮之面!

寒风自门隙透骨,刺其赤裸的足踝,激得通体森然。指尖将触门扉刹那,一股更甚的眩晕骤攫神魂。

“皇……皇上……”她喃喃低唤,遽然垂首,睇向空空如也的素手——那象征中宫威仪的金缕护甲!失此甲,安能母仪朝堂?何以震慑六宫?!

如懿猝然折身,若癫若狂扑回妆台,妆奁半启,翠翘珠钿委乱。十指于璀璨的寒光间疯魔翻搅!泪泉决堤,漫过素雪双颊,簌簌溅落妆台,泅开一片凄寒的水晕。

终是攫住那赤金点翠嵌东珠护甲,狠命一扣,指节森白,恨意切齿。

“本宫乃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掷镜嘶吼,鉴中人披发跣足,泪痕狼藉,字字皆从齿龈迸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凤印在握,六宫俯首!本宫体面,即大清体面!岂容贱婢作践!岂容毒妇构陷!!”

她遽然旋身,护甲曳过一道冷弧,便要再闯殿门。

“娘……娘娘——!”容佩扑跪上前,死命攥住如懿赤足下的裙裾,残舌翕张,瘖哑含混,字字泣血:“皇……皇上……辰……辰时……便……便移驾……京郊……汤泉宫……了!”

如懿闻之,身骨一颓,萎然跌坐于寒浸金砖之上,恰似玉簪折茎。赤金点翠护甲深掐入掌,竟不觉痛,唯嵌几弯紫月痕。

“贱人…,都是贱人!呵呵…呵…呵呵!他又纵欢去了——弃庙堂、抛本宫,又纵欢去了!”狂笑陡歇,螓首倏然低垂,气息细细,游丝也似。

“圣驾南巡…遭变…便…便命本宫上自罪表……”如懿唇瓣几不可察地翕动着,语声轻飘,如殿角博山炉末一缕残篆,风过即散,“道是……为伴本宫归省,方误了朝政……”

“他焉知……他岂能知?”她低语如呓,又似渍透黄梅苦雨,“本宫此生……何曾愿返那江南故里?”

菱花镜中,曾粲然如星的双眸,此际幽黯无光,恍映出那段永不愿醒的旧忆——那窄仄、喧阗、洇透水腥的姑苏旧巷。

阿玛那顶单薄的七品顶戴,在这煌煌帝阙的万丈荣光之下,轻贱得如同殿角随时可被风吹去的浮尘。

犹记幼时,她踮足石埠,见官靴踏过苔痕湿滑的青石,溅起浊泥点点,恰如心头盘桓不去的卑琐。石缝间,常有细若芥子的河蟹挣出,顷刻为行人履底齑粉,只余一滩混着土腥的浊水,氤氲于窄巷。这气味,竟似生了根,透骨入髓,渗进半旧的夏布衫子,蚀入她强自挺直的脊梁骨缝,更浸透了她每每遥望京华烟云时,眼底每一寸焚心灼骨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