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荣光万丈浸霉朽,终化江南梅雨泣
如懿纤指深陷金砖寒隙,挣扎欲起,玉颊泪渍纵横。忽抬广袖,狠狠揾去残痕:“容佩!速与本宫整妆更衣!”
俄顷,菱花镜前,泪痕尽扫,云髻嵯峨,高绾入霄;珠翠璎珞,流光耀殿。明黄凤袍加身,裹覆嶙峋玉骨,霎时,母仪之辉,如旭日破云,凛然重现。她凝息片瞬,昂首直向慎刑司阴风飒飒处行去。
甫入甬道,腥腐交缠之气迫面。鞭笞裂帛之声,惨呼锥心之音贯耳。分明是惢心与三宝!如懿广袖怒拂,厉声斥道:“住刑!何方狂悖之徒,敢动本宫近侍!即刻松绑释人!”
慎刑司总管太监闻声,躬身急趋,谄笑堆面,其声滑腻如蛇信:“嗳哟,皇后娘娘息怒!奴才等奉旨办差,此乃……此乃皇上亲口钧旨,严审一干涉事人等。奴才若敢擅放,项上头颅立时不保!娘娘体恤,奴才……实实不敢从命!”
“好!好一个不敢!”如懿怒极反哂,丹蔻染指,其锋淬寒,直点其额心,“本宫今日方识得尔!好个忠心耿耿,铁桶似的不漏!”其音切齿,字字迸寒:“尔且仔细记着!待皇上回来,本宫头一桩,便要请旨,剥了尔这身油光水滑的青鼠皮!送尔入畜生道!”
总管太监伏身急挫,叩若捣蒜,连声号呼:“娘娘开恩!开恩呐!奴才罪该万死!万死!惟乞娘娘垂怜蝼蚁贱躯……”
待那明黄凤影挟雷霆之怒没于深巷,彼方徐直其身,轻拂袍角浮尘,面上谄色尽扫,唯余鸩毒之蔑,朝如懿去向狠唾于地:“呸!趁着皇上远在行宫,倒端起主子的威仪来训人了!狐假虎威,叱咤宫闱,不知底里的,还道这紫禁城是她乌拉那拉氏掌印呢!哼,且看尔能猖狂几时!”
容佩踉跄紧随,忽扑跪于地,死死攥住其袖,口中囫囵呜咽:“娘……娘!或……或可……转……转道……”她喉间嗬嗬作响,竭力迸出残音,“……永……永寿宫?或……或能……立……立止……慎刑司——!”
“放肆!”如懿倏然回身,广袖挟风,拂得容佩鬓丝散乱,“本宫犹在,岂容她僭摄六宫事?区区包衣奴才,竟也配令中宫折节相待?”
容佩以额抵地,砰砰叩首,其声闷响,直震得额前血流被面,青砖染赤,犹自不止:“奴…奴婢万死!然……然三宝之腿……已……已遭铁棍……扫断三次……惢心……十……十指夹紫……若再……再耗三两日,莫……莫说手足,怕是……性……性命……亦难保啊!”
慎刑司血腥隐约飘至,直透如懿鼻观。她指节捏得节节青白,遽抬手按向心口——明黄织金翟纹之下,嶙峋胸骨剧震,几欲裂帛而出。良久,方自齿缝迸出一字:“……走。”
永寿宫内,炉烟袅袅,椒兰之气氤氲弥漫。魏嬿婉斜倚紫檀木贵妃榻上,纤指捻着一册洒金笺账本,漫不经心翻阅。窗外几丛芭蕉分下斑驳日影,映着她新妆的芙蓉面,愈显慵懒娇态。王蟾脚步轻悄趋入,躬身禀道:“主儿,皇后娘娘凤驾已至宫门!”
魏嬿婉闻言,黛眉微挑,眸中讶色倏隐,旋即掷册于榻,款款起身。口中忙道:“快请!” 语未竟,已见如懿身披明黄翟纹凤袍,挟雷霆余威,直入殿中。虽则胸中波澜未定,气息犹促,面上却端凝似霜雪昆冈,只将下颌微扬,渊渟岳峙,尽显中宫威仪,不可逼视。
魏嬿婉敛衽为礼,盈盈下拜,口中婉声道:“臣妾恭迎皇后娘娘凤驾,娘娘万福金安。”她风仪端静,礼数精严,鬓边点翠步摇纹丝未惊。
如懿目光在她伏拜的纤脊上略一凝滞,徐抬皓腕,喜怒莫辨:“起来罢。你我姐妹之谊,何须拘此虚礼。”
魏嬿婉谢恩起身,垂手侍立。如懿凤目微睐,恰瞥见榻几上那摊开的洒金账册,册页边缘数点朱批殷红如血。心头那根刺骤然深锲,言语似随意探询,又似冰河乍裂:“妹妹持筹握算,夙夜匪懈,这账册检视如何了?可又从那些残卷故纸、尘封积牍里,剔抉出什么惊世新篇,好用来谱一番锦绣文章不曾?”
魏嬿婉闻之,螓首愈低,眼波在账册上倏然一掠,愈显恭柔:“回禀皇后娘娘,臣妾驽钝,细细查勘,但见内务府行事疏漏百出,支应开销、采买用度,多涉含混不明。恐因娘娘凤体违和,静摄玉躬,底下的奴才们渐驰纲纪,行事遂生懈惰,未竭心力。若娘娘此际清暇,神思清豫,臣妾不揣冒昧,敢请娘娘圣裁,同鉴此账册洞烛其隐?”言语间,竟将账册双手谨奉至如懿玉阶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