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拶指深刑摧碧玉,未央长夜断肠看
东方既白,晓色初染茜窗。翊坤宫内,鲛绡帐影犹重,如懿已自锦衾中坐起,云鬟微堕,宿梦凄惶尚凝眉际,眸底却已似沉潭古井,无波无澜。她略整襟前微松的玉色寝衣,清泠唤道:“容佩。”
殿外履声轻悄,容佩垂首趋入。熹微晨光斜映半面,愈衬形容恭谨。启唇应喏,喉中语声,如钝刀刮瓷,含混粘连;复似雏雀折翼,断续难继:“娘……娘……奴……婢……在……”
如懿目光厌烦,一掠而过,凝向窗外:“皇上…圣驾可曾回宫?犹在京郊行跸么?”
容佩颈项愈垂,残损的舌根竭力翻搅:“回……娘……娘……是……仍……在……行……宫……”
如懿闻之,半晌默然。纤指漫捻着腕间的翡翠念珠,碧色沉沉,恰映眸底渊渟暗涌。
良久,一声幽叹滑出唇际,轻若游丝,重逾千钧,恍自九曲肠中挣出:“惢心……与三宝……那两个奴才……肚肠里盛的旧事……未免也太多了些……”
“若……天意终究难回……救之不得……便也……只好……”后半句噙在舌尖,凛凛杀气无声浸透,侵肌砭骨。
翊坤宫偏殿,孝贤皇后神位前,香烟袅袅,肃穆凝寂。如懿一身素缟,纤影伶俜,默然伏跪于蒲团之上,低诵《女诫》、《内训》。历两个时辰,膝下蒲团已浸透金砖冷沁,透骨生寒。待得经卷诵毕,甫欲起身,只觉双股木然,几不能举,竟似非己所有。由容佩勉力搀架而起,略加推拿,稍活血脉,便又扶定,莲步款款,径往永寿宫而谒。
永寿宫内,一派暖融静好。魏嬿婉端坐于紫檀大案之后,葱管也似的指尖正自徐徐翻弄着一册账目。那朱砂批注的小字密密匝匝,映着窗棂透入的早春薄阳,显出几分刺目的红。王蟾通传声未落,珠帘微动,如懿已款步走了进来,裙裾拂过金砖,寂然无声,唯有一股子清寒之气随之而入。
魏嬿婉抬眸望去,见如懿此番形容,较之昨日,眉宇间那点迫人的锋芒似被刻意敛去,倒添了几分沉静如水的倦意,脸色亦微微透出苍白来。她放下手中账册,起身欲行大礼。
“妹妹且坐,不必拘礼了。”如懿已先一步上前,虚扶一把,唇角笑意清浅,语声亦刻意放得温软。言罢,自往另一侧雕花圈椅落座,目光掠过案头摊开的账册,旋即落回魏嬿婉面上,开门见山道:“昨儿个,原是姐姐的不是。心中记挂着惢心与三宝那两个糊涂奴才的性命,忧心如焚,说话便失了轻重,冲撞了妹妹,还望妹妹莫要介怀。”
“妹妹亦是包衣根底熬上来的,深知为奴为婢者命如草芥,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那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的手段,岂是常人能受?若再这般熬刑下去,只怕那手脚筋骨,便要生生废了!日后莫说当差伺候主子,便是惢心那丫头,还如何寻个正经人家、安稳度日?岂非生生断送了人家一世前程?姐姐今日腆颜再来,别无他求,只盼妹妹,能看在同为女子、同是底下人苦熬出头的情分上,怜其苦楚,高抬贵手,网开一面罢。”
魏嬿婉听罢,纤腰微折,仪度合宜;恭肃其表,却温辞不亲:“娘娘言重了。臣妾惶恐,万不敢当‘冲撞’二字。”
“臣妾深悉‘奴才’之艰,故自入宫闱,未尝存半分刻薄下人之心。所愿者,惟六宫各安其职,恪守矩矱,毋蹈愆尤耳。”
“因此事,臣妾昨日已斗胆禀过娘娘。贪墨之罪,干系至重,实乃拂龙鳞、干天威之大忌。今兹案牍,早非臣妾区区妃嫔所得与闻、所得回护。惟仰圣心宸断,国法昭昭。”
如懿闻之,面色陡沉,凤眸含霜,倏然拍案而起:“本宫今日纡尊降贵,亲临尔处,折节相托,已是给足了体面!尔竟犹嫌不足?莫非尚觉未遂尔心志,未足尔得意,未释尔怨怼?!尔敢言,此案之中,无尔构煽之语、构陷之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