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27章 稚子懵懂唤金氏,长兄隐忍掌心汗

魏嬿婉敛裾端行于朱垣金瓦深锁处,眸光微掠宫阙尽处。春婵腕上纤指倏然收束,凉意无声,沁透薄绡。

“若欲迫得永珹方寸尽失,自曝其短,仅凭他对皇上的那点积年怨怼,恐犹未足。金氏…沉疴委顿于永巷,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她这残喘病骨,也该有个‘归处’了。”

春婵心下洞明,垂首恭应:“主儿明见万里。”

“然奴婢愚见,此事断乎不可沾染吾等分毫。金氏幽囚永巷深处,形销骨立,凡有探视、近身者,皆在明处。稍有异动,痕迹昭彰,极易追索。”

她微顿,抬眸觑了眼主子神色,复续道:“若…能令金氏,移驾永巷之外?不拘迁至稍僻宫苑,抑或交由昔日与之结怨甚深、而今掌些许权柄者‘将息调护’。彼时,其侧冗杂难稽,往来人等再难厘清。宫闱积怨如缕,恨其入骨者岂乏其人?此等‘意外’,岂非顺理成章?”

“嗯,”魏嬿婉轻应,卸腕垂落,纤指轻拂云锦袖缘,暗香盈袂,“你思虑甚周。永巷…终是过于‘澄澈’了。”目光流转间,已似成竹在胸,“去小厨房,精心煨一盏清心涤虑的莲子羹。备妥,随本宫诣见皇上。”

宫漏初传,暮色如墨,渐染九重。主仆身影曳过重门,直趋炬明深处,养心殿如蛰巨兽,盘踞于禁苑之心。

殿内烛耀如昼,龙涎沉水之香,浓得滞重。皇上伏于紫檀御案,朱笔悬腕而书,眉峰深锁,御容微现倦色。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魏嬿婉敛衽下拜,裙裾无声铺展于金砖。

“嗯。”皇上喉间轻应,笔锋未滞。魏嬿婉屏息恭候,待朱批落定,方柔声启唇:“皇上宵旰勤政,万几之暇,龙体乃社稷所系。臣妾见养心殿灯烛长明至夤夜,特敕小厨房煨得清心莲子羹一盏,聊奉涓埃,伏望圣躬康泰。”

皇上乃搁笔,目光掠及莹洁玉碗。秉银匙轻搅,但见莲实莹白,羹色澄碧。浅啜一匙,徐道:“尔有心。”

“侍奉君前,臣妾分所当为。” 魏嬿婉声韵温婉,眸光关切,微睇龙颜,“然……臣妾观近日宫闱之内,阖宫屏息鹄立;内务府回事诸人,尤是股栗舌结,声若蚊蚋,惶惶竟似鹌鹑之避鸷。”

皇上龙目微睐,不置一词。

魏嬿婉复道,语带忧思:“今晨臣妾召问支用细目,彼等竟面如土色,嗫嚅难言。臣妾再三诘究,方知……原是皇上近日乾纲独运,霆威奋扬,尽诛彼悖逆枭獍之属。”

皇上执匙之手微凝,终是抬眸,审视之意,如冰水漫过魏嬿婉肌骨。

“哦?” 龙音不高,威压沛然,“听尔之言,倒似对朕之处置,心存腹诽?”

魏嬿婉面色无波,惟凛然激越,俯首道:“皇上此言,臣妾惶恐无地!彼乱臣贼子,心怀叵测,以臣妾管窥之见,纵寸磔凌迟亦难赎其辜!皇上悯其微末前劳,仅赐斩决,实乃天恩浩荡,仁至义极。臣妾所虑者……”其声转柔,忧色泫然,“乃闾阎愚氓,终日蝇营于锱铢生计,焉能体察圣主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之深衷?骤闻雷霆之怒,恐生惶遽,讹言蜂起,徒扰宸听。长此以往,诚非社稷之福。伏望皇上……稍垂轸念,略沛恩膏,以安刍荛之议,靖浮嚣之尘。”

皇上目光流连其面,审视稍弛,然天威俨在。搁下银匙,羹汤微漪。“舆情…嗯,”他唇角微哂,复睇魏嬿婉,“那依尔之见,当何以施为?”

魏嬿婉心旌微漾,容色愈恭,俯首柔项:“臣妾愚鲁,安敢妄议庙谟?惟……窃思古之圣主,遇星变示儆或朝纲微漾,常沛恩宥,以昭仁德,慰兆庶之心。譬如……大赦寰宇?”她语带踟蹰,试探之意若隐,“然此旷世盛典,关涉至巨,圣心自有宸断。臣妾愚忱,或可于纤芥之务,稍沛恩膏?既彰圣慈垂悯,复不启奸宄妄测天心,复萌悖念?”

“纤芥之务……沛施恩膏……”皇上徐复其言,若有所思。

“正是此理。譬如这宫苑深处,亦是天家仁泽所覆之地。臣妾风闻,永巷幽邃之所,羁縻着几位积年沉疴的老迈宫人,久病缠身,气息奄奄,景况甚是堪怜。彼处地气阴湿,终岁难见天光,本非将养之所……”

“皇上素秉仁厚,念其衰朽残躯,纵有前愆,罚亦久矣。如今形销骨立,不过风中残烛,若能择一稍为僻静干爽之偏隅,迁其出永巷,许其苟延,亦是一份浩荡天恩?一则,换得稍许清朗,或可延其残喘;二则六宫上下,睹此恩恤微末,岂不更感戴圣主如天仁德,泽及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