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六 作品

第236章 九重空洒慈悲酪,谁见荒村夜夜刍(权谋线)(第2页)

魏嬿婉眸中幽光,一霎闪烁:“皇上待高氏一门,与富察家有何分别?剥去重重粉饰,天家心性本就同源。不过一则鸟尽弓藏,弃如敝履;一则炙手可热,烈火烹油。究其根本,无非帝王权衡之术罢了。”她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恰如前些时日帝后那场龃龉,安知非皇上隐衷被窥,故而龙颜震怒?”

澜翠微抿朱唇,轻轻颔首:“如今这银钱如流水般倾泻而出,西北准噶尔战事正吃紧,国库恨不得将一枚铜钱掰作两瓣花。那高恒虽死不足惜,可新来的尤拔世又何尝是易与之辈?听闻他一到任便打破常例,不肯售卖明年预提盐引,反倒径直向盐商索要贿赂。扬州那帮积年的老狐狸,仗着总商江春是御前记名的人,且两淮盐政上下二十年来早已结成铁板一块。从历任盐运使到扬州八大总商,银子串起人脉,人脉缠结官印,尤拔世这般不谙此道的新官,他们自然未放在眼里。此番连江春也罕见地不曾转圜,联手要给这新任盐政一个下马威。”

“孰料那尤拔世索贿不成,旋即径入养心殿,密奏于御前。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竟被他这最蠢笨的法子,搅了个天翻地覆。”

“只是说来也奇,那高恒等人虽被皇上正法,一众盐商却得以保全性命,圣心独裁,反倒赐下了十年之期。”

魏嬿婉闻之,唇角哂笑,指梢垂落腹间,姿态如常:“扬州徽商藉盐利富甲天下,然其资财愈丰,愈为扬州上下官吏视若膏腴,皆欲分噬其利,其上峰两淮盐运使尤甚。再者,徽商素崇儒业,雅好筑园林、兴文会、结交名士,凡此种种,所费不赀。又屡于乡梓捐修桥道、倡建书院,耗资亦巨。迨至圣驾数度南巡,江春等一众徽商承应供奉,前后所耗白银计以百万。另逢天灾兵祸,犹须捐输报效朝廷。虽坐拥堆金积玉,亦渐觉左支右绌。故这预提盐引之制,倒成了他们弥补亏空的一线生机。”

“是以,盐政衙门里那几本糊涂账,皇上又岂会真不知情?只不过养了二十年的肥猪,总要挑个荒年饥岁,才好开刀问斩。”

“尤拔世这步告发的棋虽臭,却恰逢西北准噶尔战事正吃紧,皇上岂不顺水推舟?既全了明君名声,又捏住盐商七寸。他要杀高恒等官员儆猴,却偏不定盐商死罪,这十年期约才是真厉害处,盐商们往后每纹银出入都得念着皇恩,边关战马每声嘶鸣都吊着他们脖颈。江春那些人精又岂不懂?今日皇上能许十年清偿,来日就能追查康熙朝旧欠。所谓帝心独运,不过是要两淮盐场变成永不停歇的铸银炉——既烧得出军饷,又熔得掉骄气。”

“咱们这位皇上,素来乾纲独断,性多猜忌,薄情于六宫,寡恩于臣工,然纵横捭阖之术未尝逊于前人。只是,此番行事——”她语音微顿,似有兰叹幽幽逸出,“总算将傅恒一片赤胆忠心,淬成了冰炭罢。纵是椒房贵戚,竭诚事君,鞠躬尽瘁,又岂能换得九重之上一缕仁念?天家恩泽,原比昆山玉碎更无常些。”

金风飒飒,玉露泠泠,塞外寒早,草木初黄。圣驾自圆明园起銮,但见卤簿仪仗逶迤十余里,旌旗蔽空,戟钺耀日,端的是天家气象,凛凛威仪。皇上身着织金团龙箭衣,外罩石青江绸绣金龙褂,头戴薰貂朝冠,足蹬青缎皂靴,跨一匹西域进贡的菊花青骏马,顾盼间自有睥睨四海之威。

左右翊卫诸臣皆顶戴辉煌,前引后扈,按着八旗方位列阵而行。领侍卫内大臣持金瓜钺斧开道,豹尾班侍卫执枪佩弓殿后,中间簇拥着明黄曲柄绣龙伞盖,真个是“万骑云从动日光,千官星拱肃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