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泉台若遇昔年宠,莫问人间玦与环(玉妍薨)(第2页)
“为奴为婢,本已艰辛;侍奉金玉妍,更似登天难及。鞭笞责骂尚属等闲,最是磨折人心的,是那无休无尽的琐碎磋磨。若想苟全性命……便须习得揣摩上意的本事。要揣摩得如同己出,恰似她心念方动,你已辨明日色阴晴。唯有臻于此境,方能换她半分欢颜,甚至……一丝垂怜。”
“我于玉妍,既深恨之,又深谙之。恨其跋扈嚣张,手段阴狠,更恨她将我轻贱折辱,视若草芥。懂她…懂她糕饼甜羹需糖几何,懂她起舞时眉间一段难言的惆怅,更懂她身负异族血脉,在这宫墙之内步步如履薄冰的惶然。”
“皇上素重血脉出身,虽眷顾玉妍殊色异韵,赏其异域风情,却未尝愿予金家实在恩荣。彼金氏一门自李朝远附大清,终不过得封皇商而已,终究难脱‘士农工商’之桎梏。她苦心经营,为其弟谋得一官半职,转首却见孝贤皇后之弟平步青云、荣宠非凡。因而她既攀附孝贤,又暗怀怨恨。其至终未悟:最应恨者,非在孝贤,实是心存歧视、立此规则的皇上。”
“又或许她心知肚明,然明知亦何益?较之忤逆天威,仇恨一女子、算计一女子,反倒更轻易些。”
“可怜之态未干,可恨之源已生。”
“由是,她晴晦莫测,诸般怨怼尽泄于我身。我渐窥其恃强凌弱之态,遂悟其色厉内荏之实。”
“直至我亲眼见她——那般性本怯懦之人,昔年曲意承欢,是为幼弟;而今直面天颜、厉声斥骂,竟为贞淑。她奋身撞柱,血溅丹墀,那一刻,竟是她卑屈一生中,罕有拾回尊严的瞬息。”
“我从未有一刻宽宥其加诸我身之伤,然亦因其故,愈发彻悟真正应恨者何人。若不辨真源、怯于直面,则必重蹈其旧辙,终至沦亡。我宁清醒而痛楚求生,绝不糊涂而含恨赴死。”
“至今日,竟不知以何言相喻……她这一去,竟令我心底骤空。细想来,许是总觉得,她那般心性,合该有个更倨傲的终局,而非如此潦草。”
魏嬿婉缓缓起身,轻移莲步,行过启祥宫中熟悉的每一处砖石阶砌、每一扇雕花琐窗。此地曾是她昔年倾心仰望之所,亦成了后来切齿痛恨之渊。风刀霜剑,皆在此间历尽;春花秋月,也曾暂照欢颜。忽觉一阵寒风穿廊而过,卷起漫天琼玉,纷扬似絮。她凝立于宫门前,蓦然回首,恍听得昔日金玉妍裙裾窸窣之声隐约仍在耳畔。但见那人影恍若仍在绮窗之后,身着素淡的李朝服饰,云鬓间斜簪一支素银蜻蜓簪,宛若蜻蜓点水、振翅凌虚,飘飘然似要乘风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