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他生若遇衔枝鹊,莫向雕笼报好音(海兰/永琪薨)
入夜时分,烛影昏沉,药炉幽微。永琪卧于锦衾绣褥之间,气息奄奄,胸膈震动间忽又呛咳不止,朱红药沫溅上苍白的唇角。海兰急执素绢拭之,见永琪微睁双目,眸光散乱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喃喃唤道:“额娘...额娘...”
倏尔他神思稍聚,枯瘦的手颤巍巍抬起,竟要向海兰腮边探来。海兰忙俯身相就,由那冰凉的指尖触上自己犹带红痕的左颊。永琪指节轻颤,眼中清泪泫然,气若游丝道:“额娘这般痕迹...可还疼否?俱是儿臣不孝,儿臣无能......”语未竟,又是一阵急咳,五指攥住海兰的衣襟,竟如垂髫稚儿般不肯撒手。
海兰见他如此形状,心内如滚油煎灼,却强自弯唇笑道:“痴儿,说的什么话,额娘早不觉疼了。”然自己却先坠下泪来,正落在永琪干裂的唇上,咸涩之味激得他略清醒些,目光渐凝,望着母亲憔悴容颜,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儿臣累额娘受委屈了...”
海兰闻此,骤然摇首,玉簪轻颤若风拂柳,珠泪纷坠如断线之珠。哽咽难言,唯以袖掩面,声哽咽咽:“休要这般说,原是额娘的孽障。是额娘生了贪嗔痴念,一味痴心妄想,将你拖入了这虎狼险地…”
“额娘枉为人母,对不住你...”
永琪闻之,胸中气血翻涌,竟强撑病体欲起。枯瘦腕上青筋虬结,颤颤然探向海兰。海兰惊得忙止住悲声,急以绢帕拭去泪痕,一把握住他冰凉的指尖,连声道:“我的儿!快莫动!仔细伤了脏腑!”言罢轻按其肩,欲使他安卧枕上,却被永琪反手紧攥其袖,指节苍白亦不肯松。
海兰见他如此,只得柔声抚慰:“额娘在这儿呢,额娘守着你,你好好歇着便是……”
更漏声遥,纱帐内母子双手相握,俱是冷汗涔涔,竟分不清是谁的指尖颤得更甚。
“额娘……何错之有……世人皆可争,何以独额娘不能争?额娘亦有所求,做不到,是儿子……是儿臣无能。”永琪说着,声息渐微,每一喘皆带颤音。
他连日高热,起伏不定,汤药送至唇边,多半沿颔滑落,涓滴难进。昏昧之际,总喃喃不绝:“额娘……儿疼……好疼……”声凄切而音断续,唇齿翕动间,尽是摧心之痛。
这些苟延残喘的日夜,不仅销铄了永琪的形骸,更如钝刀寸磔般折磨着海兰的心志。每至晨昏定省之时,她奉旨于偏殿诵经,两旁宫正司女官垂目屏息,肃然侍立。殿中香烟缭绕,木鱼声声清冷寂寥,而她总恍惚闻得锦帷深处传来永琪微弱哀吟——如丝如缕,似有还无。
偏殿本来空寂,焉得有人啼哭?不过是慈母心碎肠断,以致幻听频频、神魂俱摧罢了。
实则永琪清醒之时日稀若晨星。先前尚会夜半惊魇,汗透重衫,重现当日坠马惊魂:但见黄沙漫卷,骏骑悲鸣,将他自鞍背掀落,继而蹄铁踏骨,碎响铮然,彻髓之痛刻骨铭心。而今竟连梦魇之力也消尽了,终日昏卧锦衾之间,惟见胸膛微微起伏,证得一线生机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