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含菱枝、永璇番外)(第2页)
永璇垂眸敛袖,恭声应道:“儿臣愚钝,近日偶翻《楞严》,颇觉万象皆空,竟一时忘倦。只是疏忽了晨昏定省之礼,实属不孝。”语罢微微抬眼,见母亲衣袂微动,灯下面容慈和如月,心中不由一颤,复低声道:“今日前来,正是想与母皇请安,说说闲话。”
“好。”
母子二人对月而坐,白玉栏杆沁着凉意,远处重檐叠嶂皆浸在溶溶月华之中。石案上置一壶温茶并两只素盏,夜风掠过时,水面便碎出细密涟漪。
永璇手中徐徐拨动一串沉香木念珠,忽抬首轻声问道:“母皇总忧儿臣寂守,那母皇自己呢?”
魏嬿婉闻之,唇角浅漾即沉。指尖轻抚过盏沿,缓声回:“权柄二字,本就是孤寂铸成的。坐在这九重御座之上,便注定要一点一点地失却——故交零落,知己星散,至亲疏离,连最初那点真我亦难免磨去棱角。”她仰首望月,任月光为侧脸镀上一层银边,竟照出几分琉璃易碎般的通透。
“故而,只要知道在意之人皆在世间安好,各得其所,海阔天空……她们能择善而从,能护己周全,能不再为宫墙所困,这便是够了。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只要她们活成了自己愿见的模样,便是至亲至爱最好的结局。”
永璇指间念珠倏然顿住,眼底泛起温润水光。垂首低语:“儿臣不如母皇。儿臣虽学习佛法多年,熟读三藏十二部,却终究……终究未能涤净心中挂碍。”
“每至静夜,总不免想起幼时,澜翠姐姐素手调羹,怕烫着我,总要吹凉三遍才递来;母皇执儿臣的手临帖,朱笔圈点处皆含慈心;四哥每每策马出游,必将我护在鞍前,风雨来时总以披风裹我周全;少师教我读史,三更烛火不灭,孜孜不倦犹在目前;还有傅恒太傅……”他喉头微哽,“待我如亲侄,每日进宫,总不忘带民间巧物,俯身与我平视时,眸光温厚如春阳。”
夜风拂动他未束紧的发丝,恍若年少时那些人温柔抚过他鬓边的手。
魏嬿婉微微一滞,眼底薄泪盈睫,却终未坠下。她凝目于永璇眉宇之间,声气仍保持着帝王的沉静:“如此说来……你恨母皇么?”
永璇先是颔首,复又摇首,指间沉香念珠已被攥得生温:“身作傀儡帝王那些年,胸中块垒如山,是谓压抑;目睹少师头颅滚落丹墀时,浑身血冷如冰,是谓惧怕;闻得傅恒太傅溘然长逝那夜,摔碎满室法器,是谓怨愤。”他忽然抬首,月光照见面上清泪纵横,“然则数载以来,儿臣杜门不出,不肯觐见母皇,却于青灯古佛间渐次了悟。儿臣所以耿耿于怀者,非因怨憎,实缘孺慕过深——在儿臣心底,母皇原该是解我疾苦的慈亲,不该是执棋落子的国手!”
语至此处已声咽气堵:“万般委屈堵在心口,想质问母皇当年为何如此待他们,更想……更想如幼时那般扑进母皇怀中,求您抚一抚儿臣的顶发。”
魏嬿婉旋即展臂,将他揽入怀中,广袖如云般覆住永璇微颤的肩背。指尖轻抚过他的发顶,掌心温热透过玉冠渗入永璇鬓角,柔缓犹若抚慰稚子,辞气却端凝如对成人:“因母皇想要权。”她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此途凶险,非血染阶墀不能成事。那些人,或怀异心,或本忠良,然则一女子欲擎天而立,引领万千红颜昂首人间,便必得踏碎万千男儿骸骨筑就之阶,哪管他无辜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