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自我试炼
江湘儿闭上眼。
世界，变了。
风吹过耳畔，不再是单纯的气流，那里面夹杂着一丝亘古的孤寂。
指尖触碰湖水，不再是单纯的冰凉，那里面沉淀着无数被遗忘的情绪碎片。
她能用心听到周围的一切。
听到脚下石子的沉默，听到远处枯草的哀鸣，听到这片死寂空间本身的、巨大的空洞与悲伤。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知。
一个由情绪和意志构成的世界，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而她胸口的那枚青铜铃铛，就是这个新世界的开关。
哗啦——
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涟漪。
不是风吹的。
那涟漪，源自湖心，更源自她自己的内心。
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从漆黑如墨的湖水中升起。
水珠从他残破的战甲上滑落，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面容，是江湘儿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还有那双永远像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是她的队长。
可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锐利。
只有空洞，和两行缓缓流下的血泪。
“你，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队长的幻影开口，声音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直接剜在江湘儿的灵魂上。
“你抛弃了我们。”
江湘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知道这是假的队长，所有的一切幻影都是她内心不想面对的投射。
看着这个由她最深的愧疚与执念，共同捏造出来的怪物。
“你忘了我的命令吗？”
幻影向前逼近一步，脚下踏着虚空，身上的怨气几乎化为实质。
“活下去！”
他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是为了延续我们的意志！是为了完成我们未尽的使命！是为了给所有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找到什么狗屁的、可笑的自我！”
“你背叛了那些为你而死的人！”
“看看你的脚下！”幻影指着江湘儿所站的岸边，“这里，就是我们的尸骨堆成的！你踩着我们的血，却要去走你自己的路？”
“你将一无所有！”
最后一句，分外沉重。
换做之前，只这一句，就足以让江湘儿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但现在……
江湘儿缓缓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平静得，像眼前的湖面。
“队长。”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压过了对方的咆哮。
“你说得对。”
“我确实，踩着你们的血。”
“我也确实，背负着你们的使命……”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
“但你错了。”
“我没有背叛。”
幻影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我只是学会了。”江湘儿继续说道，“先为自己而活，才能更好地守护。”
“一个连自己都找不到的人，一个被过去束缚的囚徒，拿什么去守护未来？”
“我的忠，是我的选择，不是你们留给我的桎梏。”
“轰！”
队长的幻影，彻底暴怒了！
它不再言语，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由纯粹怨念与愧疚组成的黑色洪流，朝着江湘儿疯狂冲来！
那洪流之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队长临死前决绝的微笑，有队友们被金魂卫撕碎的惨状，有她自己跪在血泊中，无助的模样……
那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心魔。
它们要将她彻底吞噬，拖回那个名为过去的地狱。
江湘儿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甚至没有去握那把掉落在脚边的月光细剑。
她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任由那黑色的洪流，穿透了她的身体，没有想象中的撕裂，没有灵魂被侵蚀的痛苦。
那些足以逼疯任何人的负面情绪，在涌入她体内的瞬间，就像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堤坝，无法撼动她灵魂核心分毫。
江湘儿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白皙的手掌中心，一枚小巧的青铜铃铛，正静静地悬浮着。
叮铃——
一声轻响。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
而是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个情绪碎片的内部，同时响起。
一股无形的领域，以江湘儿的身体为中心，轰然展开！
这个领域，没有任何攻击性。
没有光，没有火，没有狂暴的能量。
它只是在宣告一个事实，一个不容置疑的法则。
——在这里，我是我。
——在这里，我的意志，就是唯一的真实。
所有试图侵入她灵魂的怨念、愧疚、痛苦，在接触到这个领域的瞬间，就像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消融。
那道冲撞过来的黑色洪流，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构成洪流的无数张扭曲面孔，脸上的怨毒与疯狂，尽数褪去，化作了最纯粹的星光。
它们回归了它们本来的样子。
——记忆。
“你……”
假队长的幻影，停在她的面前，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江湘儿之间的那种源自愧疚的连接，被彻底斩断了。
眼前的她，还是她。
但又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他用责任和牺牲随意拿捏的她。
她成了一个完整的、独立的、坚不可摧的……自己。
江湘儿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假队长的幻影。
指尖穿过虚影，带起点点涟漪。
“虽然你不是真正的队长，但还是要谢谢你。”
她轻声说。
“谢谢你让我活下来。”
“也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自己。”
“安息吧。”
话音落下。
她掌心的青铜铃铛，再次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队长的幻影，脸上那狰狞的表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释然的微笑，和他临死前一模一样。
他的身体，化作亿万点温暖的光芒，融入了脚下这片死寂的湖泊。
彻底消散。
哗啦啦……
湖水，活了过来。
之前那死寂的、映不出倒影的湖面，此刻变得清澈见底，波光粼粼。
江湘儿低头。
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眼神清澈，坚定。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回响】，已经与这个刚刚诞生的自我领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现在的她，可以通过这铃铛，将自己的意志，传递出去。
她若坚定，就能让身边的人，感受到一份安宁；若无畏，就能让并肩的战友，驱散心中的恐惧。
她，不再是那把只会杀戮的、冰冷的剑。
她像是成了剑鞘，也成了持剑人。
江湘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最终她抬起头，看向湖的对岸。
在那里，一道微弱的光芒，一闪一闪。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月光细剑。
剑身入手，传来熟悉的冰冷，但这一次，她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东西。
剑，仿佛也在回应她的心意，发出轻微的嗡鸣。
江湘儿迈开脚步，朝着湖边走去。
随着她的靠近，平静的湖面，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往对岸的、由坚实湖底构成的道路。
她踏上那条路。
一步，两步。
走得平稳，且坚定。
可就在她即将走到一半的时候。
叮——！
她胸口的那枚青铜铃铛，突然发出了一声急促、尖锐的鸣响！
江湘儿猛地停下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对岸那道看似代表着希望的光芒。
在她的新感知中，那道光，不再柔和。
光的背后，她听到了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对概念本身的渴望。
它渴望吞噬希望，渴望吞噬意志……
渴望吞噬一切，刚刚从绝望中挣扎出来，闪闪发光的灵魂！
这个试炼，根本不是为了让她找到自我。
湖水，不知何时，又变回了那死寂的黑色。
分开的道路，正在缓缓合拢。
对岸的光，越来越亮，那股贪婪的意志，已经毫不掩饰地，锁定了她。
江湘儿握紧了手中的剑，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