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隐刀三
连化城府衙的停尸房深藏于地下一隅,终年不见天日。阴冷潮湿的空气如同冰冷的触手,缠绕着每一个踏入此间的人。浓烈的生石灰与陈年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沉重地压在鼻腔,却终究压不住那丝丝缕缕、顽强渗透出来的铁锈般的血腥与底层腐败的甜腻气息,构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死亡之息。一盏孤零零的油灯被放置在角落的高脚架上,豆大的火苗在凝滞的空气中不安地跳跃,将停放在冰冷木板上的金不换尸体映照得惨白而诡异,扭曲的阴影在布满水渍的墙壁上张牙舞爪。
穆之端坐于一旁临时搬来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身姿挺拔如松,神色沉静似水,唯有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手中温润的青瓷茶盏边缘,透露出内心并非全无波澜。东野轩则抱臂斜倚在厚重的木门旁,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刻的沟壑,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一遍遍扫过门口那幽暗的甬道——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将这团迷雾拨开一丝缝隙的关键人物。
“吱呀——”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木轴转动声打破了停尸房令人窒息的寂静。门被推开,慕婉儿挎着她那标志性的、由深色粗麻布缝制、绣着几株素雅药草的药囊,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清丽而沉静的面容,带着医者特有的专注与疏离。她先是对着穆之方向盈盈一语,声音清泠:“师兄。”又转向门口,对着东野轩微微颔首:“阿轩。”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她径直走向那具冰冷的尸体,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世界。
她打开药囊,动作娴熟地取出一副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鱼肠手套,仔细戴上,纤纤十指被包裹得严丝合缝。接着,几样小巧精致、闪着冰冷银光的工具被依次取出,整齐地铺在一块干净的素白棉布上:细如牛毛的银针、锋利的柳叶薄刃、精巧的镊子、特制的刮匙,还有一枚镶嵌在银柄上的、打磨得极其透亮的水晶透镜(放大镜片)。
慕婉儿验尸:
1. 咽喉伤口 - 致命的艺术:慕婉儿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第一时间锁定了那道夺取生命的咽喉伤口。她俯下身,几乎将脸颊贴近那冰冷的皮肤,屏住呼吸,屏蔽掉令人作呕的气味。她用一根细长的银针,其尖端比发丝更细,极其小心、近乎温柔地拨开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组织。灯光下,伤口纤毫毕现:细如发丝,却以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度,深切入气管与颈动脉交汇的要害之处。边缘异常整齐,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拽、拉扯或犹豫的痕迹,平滑得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被最锋利的裁刀切开。这绝非蛮力所致,而是极致的锋利与超越常理的精准、狠辣、迅捷的结合体!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轻轻按压伤口边缘的组织,感受到一种异常的、非正常的硬度和轻微的焦脆感,仿佛被瞬间的高温灼烤过。她凑得更近,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在那浓重的血腥与尸气交织的浊流中,她的嗅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独特而危险的气味——类似苦杏仁的淡淡芬芳!与此同时,那细微的灼烧痕迹在近距离灯光的照射下也显得更加清晰可辨,绝非火焰燎烧的焦黑碳化,更像是某种瞬间的、极端高温的接触点烙下的印记。
2. 指甲缝 - 无声的证言:慕婉儿没有忽略死者那紧握的、僵硬的拳头。她小心地,用指腹的力量而非蛮力,一点点掰开金不换冰冷僵硬的手指。指缝深处,藏着搏斗或抓挠时留下的秘密。她拿起细小的银镊子和那柄柳叶薄刃,如同进行最精密的刺绣,极其耐心地刮取着指甲缝里每一丝微小的残留物。动作轻柔而稳定,生怕破坏任何微小的证据。刮取物被小心地收集到洁白的瓷碟中。随后,她拿起那枚特制的水晶透镜,凑近光源,全神贯注地检视。片刻,她的眼神凝住。在透镜的放大下,几根极其细微、不足寸长、却光泽柔润如月华的靛蓝色丝线清晰呈现!其质地细腻,与死者手中那块被撕扯下的绸布碎片同源无疑!更令人意外的是,在这些靛蓝丝线旁,还混杂着少量无色、透明、如同微小冰晶般的颗粒,在灯光的折射下,闪烁着微弱却清晰的寒光。她用小瓷碟小心地将这些晶体单独分出。
3. 死者表情 - 凝固的瞬间:慕婉儿退后一步,暂时离开了那令人不适的近距离观察。她站直身体,目光如同审视一幅惊悚的画卷,仔细端详金不换那张永远凝固了表情的脸。那双几乎要瞪裂眼眶的眼睛里,除了被死亡瞬间攫取的极致恐惧,似乎还深深烙印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一种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完全颠覆其认知、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或人物的惊诧。这份凝固的“意外”,与一个面对醉醺醺、持着破刀、当众扬言要杀他的老赌鬼轩辕三光冲来时,应该出现的愤怒、鄙夷、戒备甚至是早有预料的凶狠,都显得格格不入。